师大夜市的灯刚串成一片暖黄时，陆平的盐酥鸡摊前己经围了几个熟客。阿凯前晚帮他把歪掉的车轮换了新轴承，此刻推车推起来悄无声息，铸铁油锅架在上面，豆油烧得冒起细烟，裹了粉的鸡胸块丢进去，“滋啦”一声溅起的油星子，被他用长柄勺轻轻挡开——这动作是林阿婆教的，“油星子溅到手上要立刻用冷水冲，别像上次那样硬扛” 。
穿校服的女生又来了，还是要双份胡椒，递钱时塞给他一颗水果糖：“陆平哥，昨天你帮我捡的笔，我找到啦”；买盐酥鸡的阿伯照旧站在摊前，看着鸡块在油锅里翻滚，嘴里念叨着“我儿子以前也爱蹲在灶台边看我炸东西”。陆平一边翻着锅里的鸡块，一边应着，手里的长柄勺转得越来越熟练，连袖口沾到的油星子，都能随手用抹布擦得干净 。
暮色刚沉，三个染着黄毛的身影就晃进了夜市巷口——还是上次掀他油锅的小混混。为首的男生叼着烟，走到摊前，一脚踩在陆平的推车轱辘上：“喂，上次让你交的保护费，怎么还没交？” 陆平手里的长柄勺顿了顿，刚要开口，旁边的林阿婆突然“哐当”一声，把炒蚵仔煎的铁铲往铁板上一拍，火星子溅起来，吓得小混混往后缩了缩 。
“后生仔，来阿婆这儿躲躲。” 林阿婆掀开水箱旁的布帘，露出摊位后的小空间——堆着半袋蚵仔、一筐青菜，还有一张矮凳。她不由分说把陆平往布帘后拉，自己则叉着腰站在摊前，铁铲还握在手里，铁板上的蚵仔煎冒着热气，香味混着她的气势，把小混混堵在原地 。
“阿婆，我们找他，跟你没关系。” 黄毛男生梗着脖子，却不敢往前迈一步——林阿婆在夜市摆了十几年摊，连市场管理员都要让她三分，上次有小混混来抢卖烤肠的阿叔的钱，被她拿着铁铲追了半条巷，从此没人敢惹她 。
“他在我隔壁摆摊，就是我罩着的人。” 林阿婆的闽南语说得又快又利，“你们再在这儿闹事，我就叫市场保安，顺便把你们上次掀人油锅的事，跟警察好好说道说道” 。小混混们对视一眼，嘴里骂骂咧咧，却不敢再停留，转身灰溜溜地走了，路过卖烤肠的摊前，还被阿叔故意用铁签敲了敲铁板，吓得脚步更快了 。
布帘后，陆平攥着手里的长柄勺，指节还在发紧。林阿婆掀帘走进来，手里端着一只粗瓷碗，碗里盛着奶白色的蚵仔汤，葱花撒在上面，飘着一层薄薄的油花：“别站着了，坐下来喝碗汤，刚煮好的，热乎身子。” 矮凳有点矮，陆平坐下时膝盖差点碰到水箱，阿婆又给他垫了块布，“这凳腿有点歪，别硌着你” 。
他接过碗，粗瓷碗的碗沿被手焐得温热，碗底还留着上次盛汤的痕迹——这是阿婆平时自己用的碗，边缘有几道细小的裂纹，是常年磕在灶台上碰出来的。汤勺舀起一勺汤，刚碰到碗沿，就发出“叮”的脆响，这声音落在耳朵里，突然让他想起家乡的厨房——妈妈每次盛汤，搪瓷勺碰着铝锅沿，也是这样的声响，尤其是煮蚵仔汤的时候，妈妈总说“蚵仔要煮到开口，汤才鲜” 。
“尝尝阿婆的蚵仔，是今早刚从渔港进的，肥得很。” 林阿婆坐在他对面，手里还拿着没擦干净的铁铲，“我跟你妈差不多大，看你一个后生仔在这儿摆摊，就想起我儿子——他跟你一样大，在台南上大学，也总说‘妈，我想吃你煮的蚵仔汤’” 。
陆平舀起一颗蚵仔，肉质鲜嫩，咬开时带着海水的清甜味，汤里还放了姜丝，刚好压住腥味。他喝着汤，想起每次放假回家，妈妈都会提前买好蚵仔，等他进门就端上一碗热汤，说“路上累了，先喝口汤垫垫” 。此刻碗里的汤，和妈妈煮的味道竟有七分像，只是阿婆的汤里多了点芹菜碎，更鲜爽些 。
“那些小混混就是纸老虎，你别怕，下次他们再来，你就喊我。” 林阿婆擦了擦铁铲上的油，“我在这儿摆了十几年摊，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你越怕他们，他们越得寸进尺” 。她看着陆平碗里的汤见了底，又要去给他盛，陆平连忙摆手：“阿婆，我够了，谢谢您” 。
阿婆没再坚持，却从摊位底下摸出一个玻璃罐，里面装着晒干的蚵仔干：“这个你拿着，下次你自己煮面的时候放一点，鲜得很，比你买的味精强。” 玻璃罐的盖子有点紧，阿婆拧了好几下才打开，倒了小半袋在陆平的口袋里，“别嫌弃，这是我自己晒的，没放添加剂” 。
夜市的人流渐渐多了，林阿婆的摊前围了客人，她起身要出去忙活，又回头叮嘱：“要是累了，就把摊先收一收，来阿婆这儿歇会儿，我这儿有热水，还有刚蒸的芋头糕” 。陆平看着阿婆的背影，她系着洗得发白的围裙，在铁板前熟练地翻着蚵仔煎，客人说“多放辣”，她就笑着应“好嘞”，铁铲在铁板上划出“滋滋”的声响，和周围的叫卖声、笑声混在一起，格外热闹 。
他把空碗洗干净，放在阿婆的灶台上，刚好和阿婆的其他碗摆在一起，粗瓷碗的裂纹在灯光下，像一道温柔的痕。回到自己的摊位前，熟客们还在等着，穿校服的女生笑着说：“陆平哥，刚才阿婆好厉害，把小混混都吓跑啦” 。陆平笑着应着，手里的长柄勺再次伸进油锅，这次动作更稳了，连油星子溅到手上，他都能从容地用抹布擦掉——因为他知道，隔壁摊位后，总有一碗热汤、一个拿着铁铲的阿婆，在护着他 。
收摊时，林阿婆己经卖完了最后一份蚵仔煎，正在收拾铁板。陆平帮她把铁板抬上车，阿婆又塞给他一块芋头糕：“刚热过的，你带回去当夜宵。” 两人推着车往青旅走，夜市的灯渐渐暗下来，只有零星几个摊位还亮着灯。路过卖奶茶的摊前，陆平买了两杯热奶茶，递一杯给阿婆：“阿婆，您喝杯奶茶，暖暖身子” 。
阿婆接过奶茶，吸了一口，笑着说：“还是你们后生仔会享受，我们那时候，哪有这么好喝的东西” 。两人并肩走在深夜的巷子里，奶茶的甜香飘在空气里，陆平摸着口袋里的蚵仔干，又想起碗沿的脆响、阿婆的铁铲、妈妈的厨房，突然觉得，在台北的这些日子，那些陌生的善意，就像一碗碗热汤，慢慢把他心里的冷，都暖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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