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二年西月
印度利多军营，热带的湿气像张密不透风的网，裹着沈砚青的军装。他坐在宿舍的木桌前，左手断指捏着半张皱巴巴的海报碎片——是加尔各答广场上捡到的，林雁画的纸鹤边缘己经磨得发白，“惠通桥坠崖者”几个字被他摸得发亮。右眼盯着桌上的滇缅铁路地图，左眼却时不时发黑，眼前的“腊戍物资仓库”标记渐渐变成一团模糊的灰影，只能靠断指的指尖在地图上反复，确认位置。
“沈中校，军医来换药了！” 门外传来小李的声音。沈砚青收起海报碎片，刚要起身，就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走进来，胸前别着“加尔各答华侨医院”的木牌，手里提着个棕色药箱，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沈中校，我是王医生，奉命来给您换眼睛的药，顺便做个体检。”
沈砚青的目光落在男人的袖口——白大褂的袖口沾着点淡黄色的药渍，可针脚却歪歪扭扭，不像正规医生的穿着。他想起在加尔各答时，华侨医院的医生都穿浆洗平整的制服，袖口绝不会有这么明显的污渍。心里顿时多了几分警惕，却没露声色，只是坐下：“麻烦王医生了，左眼最近总发黑，看东西不清楚。”
王医生打开药箱，拿出一瓶透明的药水和一支针管：“这是美军最新的消炎药水，先给您注射，再涂药膏。您放心，很多驻印军都用这个，效果很好。” 他拧开药水的瓶盖，一股淡淡的杏仁味飘出来——沈砚青的心里“咯噔”一下，去年在桂林隧道，他见过日军特务用的氰化物，就是这个味道！按1943年《战时医疗手册》记载，氰化物无色无味，可纯度不高时会带杏仁味，服后10分钟就会发作，致人死亡。
“王医生，这药水是哪批的？我之前用的药水没有味道。” 沈砚青故意拖延时间，左手悄悄摸向桌下的黄铜哨子——那是詹天佑设计的京张铁路巡道哨，黄铜材质，声音尖锐得能传1公里远，卷一在南口隧道勘测时，他就用这哨子召集过工友。
王医生的手顿了顿，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又很快掩饰过去：“这批是新到的，可能配方不一样。沈中校，您要是信不过，我先给您看美军的批文。” 他弯腰去拿药箱里的“批文”，沈砚青趁机瞥见他腰间露出的半截匕首——是日军特务常用的“九西式”刺刀，刀柄缠着黑色的防滑布。
“不用看了。” 沈砚青突然开口，右手猛地按住王医生拿针管的手，左手断指死死抠住他的手腕——只剩食指和无名指的手，却像铁钳一样用力，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的皮肉里。“日军间谍，还装什么医生？”
王医生脸色骤变，想抽出匕首反抗，可沈砚青的断指扣得太紧，他只能挣扎着喊：“你胡说什么！我是华侨医生！” 沈砚青冷笑一声，摸出桌下的黄铜哨子，塞进嘴里用力吹响——“嘀——嘀嘀——” 尖锐的哨声穿透宿舍的窗户，在军营里回荡。
不过两分钟，小李就带着几个远征军战士冲进来，按住了还在挣扎的王医生。战士从他的药箱里搜出一瓶纯氰化物、一张滇缅铁路地图（上面标着腊戍物资仓库的位置），还有一枚日军特务机关的樱花纹徽章——和卷二在上海走私案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说！你来军营的目的是什么？日军下一步要干什么！” 小李把徽章拍在桌上，声音里满是怒火。王医生被按在地上，脸色惨白，却还想抵赖，沈砚青蹲下来，左手断指指着他腰间的刺刀：“这是九西式刺刀，只有日军特务才用。你要是不说，就把你交给盟军情报处，他们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这句话戳中了王医生的软肋。他哆嗦着开口：“我……我是日军第56师团的间谍，奉命来毒死你，因为你炸毁了惠通桥，还掌握滇缅铁路的防御情报。我们下一步……下一步要进攻腊戍物资仓库，炸毁里面的军火和钢轨，切断滇缅公路的物资线！”
腊戍物资仓库！沈砚青的心脏猛地一跳。那是滇缅公路的关键节点，盟军刚运来的300吨军火和500米P43型钢轨都存在那里，要是被炸毁，滇西的反攻计划就会彻底泡汤。更重要的是，林雁让他去腊戍铁路仓库等，仓库离物资仓库只有两公里，要是日军进攻，她会有危险！
“进攻时间！具体计划是什么！” 沈砚青追问，断指因为用力，伤口再次裂开，血渗进了王医生的袖口。王医生颤抖着说：“五月初，我们会伪装成华侨救援队，混进仓库，用定时炸弹炸毁军火库……”
沈砚青立刻让小李去军营通讯处，用无线电把情报传给昆明美军情报站：“日军计划五月初进攻腊戍物资仓库，伪装成华侨救援队，携带定时炸弹，请求即刻通知腊戍守军加强戒备，并派译报员解读后续情报。” 他摸着怀里的海报碎片，心里默念：“林雁，你一定要安全，我马上就去腊戍找你。”
而此刻的昆明美军情报站，林雁正坐在M-209密码机前，指尖飞快地敲击键盘。她三天前刚从印度加尔各答回来——在华侨姑娘的帮助下，摆脱了日军间谍的跟踪，就立刻赶回昆明，继续担任译报员。桌上堆着刚截获的日军电报，大多是关于滇缅公路的，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拿起一份最新的情报开始翻译。
“……利多军营截获间谍供词，日军拟五月初进攻腊戍物资仓库，伪装华侨救援队，携带定时炸弹……提供情报者：沈砚青，远征军技术中校，左手断三指，曾炸毁惠通桥……”
林雁的手指突然停在键盘上，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沈砚青！断三指！炸毁惠通桥！这些信息像道惊雷，炸得她眼眶发热。她赶紧翻出之前从印度带回的《无线电通讯手册》，里面夹着的纸鹤残片还在，“QRZ=等我回来”的字迹清晰可见。原来他真的在印度，真的在找她，还在为护路拼命！
“杰克少校！” 林雁抓起译好的情报，冲进杰克的办公室，“这份情报里的沈砚青，就是我在惠通桥遇到的断指老轨！他现在要去腊戍，日军要炸物资仓库，我请求去腊戍协助译报，顺便……确认他的安全。”
杰克看着她激动的样子，又看了看情报上的“断三指”，想起之前滇越铁路的误会，笑着点头：“You go. But be careful. The Japanese are dangerous.”（你可以去。但要小心，日本人很危险。） 他递给林雁一份通行证，“This will let you ehe Lashio warehouse area.”（这能让你进入腊戍仓库区域。）
林雁接过通行证，手指都在发抖。她赶紧收拾行李，把《无线电通讯手册》、莱卡相机（从美军情报站领回来的，之前被送去破译照片），还有那只铁丝纸鹤（沈砚青在桂林折的）都塞进帆布包。走出情报站时，昆明的阳光正好，她抬头望着腊戍的方向，心里满是期待——这次，他们终于要朝着同一个方向出发，再也不会错过。
当天下午，林雁就登上了前往腊戍的军用卡车。卡车在滇缅公路上行驶，路过惠通桥的断桥残骸时，她让司机停了一会儿。她走到悬崖边，望着崖底的灌木从，仿佛还能看到那天沈砚青顺着藤蔓往下滑的身影，听到他喊“林雁”的声音。她摸了摸手腕上的断指手套（从腊戍医院带回来的，一首没摘），心里默念：“沈砚青，腊戍见，这次我一定认出你。”
而在利多军营，沈砚青也接到了远征军总部的命令：“即刻赴腊戍协助保护物资仓库，制定铁路防御计划，配合盟军反击日军。” 他收拾好行李，把海报碎片、黄铜哨子、还有那本翻旧的《无线电通讯手册》都放进内袋，左手戴上那只断指手套（林雁戴过的，现在他戴刚好），跟着小李往军营外的卡车走。
“沈中校，咱们到了腊戍，能找到林译报员吗？” 小李帮他扶着车门，小声问。沈砚青笑了笑，右眼望着腊戍的方向，虽然左眼还是模糊，可他的心里却亮得很：“能。她在仓库等我，我能感觉到。”
卡车缓缓驶离利多军营，朝着腊戍的方向前进。沈砚青坐在副驾，右手轻轻摸着怀里的海报碎片，断指的指尖能感觉到纸鹤的纹路；林雁坐在另一辆卡车的后座，左手握着铁丝纸鹤，指尖能感觉到翅膀的折痕。他们的车行驶在同一条滇缅公路上，朝着同一个目的地，像两条终于要交汇的铁轨，带着各自的牵挂和期待，奔向腊戍——那里有日军的进攻，有物资的守护，更有一场迟到了五年的“断指认亲”，在等着他们。
夜色渐深，卡车的车灯划破黑暗。沈砚青的左眼偶尔能看清远处的铁路信号灯，他想起卷一在京张线，林雁帮他举着信号灯的样子；林雁看着窗外掠过的钢轨，想起卷五在桂林隧道，沈砚青绑钢筋的背影。他们都知道，接下来的腊戍，会有一场硬仗要打，可只要能见到对方，能一起守护物资仓库，再难也值得。
那只黄铜哨子、那本通讯手册、那只断指手套，还有没说完的“崇礼看雪”的约定，都在告诉他们：这场跨越国境的寻踪，终于要在腊戍的硝烟里，迎来重逢的曙光。而日军的进攻计划，像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反而让他们更加坚定——要一起守住腊戍，守住彼此，守住这条用鲜血和牵挂铺就的铁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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