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二年西月底的腊戍物资仓库,滇缅公路的尘土被热风卷起,黏在堆积如山的军火箱上。沈砚青站在仓库东侧的钢轨堆旁,左手断指扶着一根P43型钢轨,指尖反复着轨面上的刻痕——这是昨天刚从印度运来的,和蒙自站那根有“QRZ”印记的钢轨一模一样。右眼盯着远处的丛林,左眼时不时发黑,只能靠小李递来的望远镜,勉强看清三公里外的动静。
“沈中校!盟军情报说,日军可能今天下午就到!” 小李跑过来,手里攥着份皱巴巴的电报,“咱们的钢轨陷阱布置好了吗?”
“差不多了。” 沈砚青指着仓库周围的战壕,“锯好的尖刺钢轨都埋在土里,只露30厘米,上面盖了茅草,日军的卡车开过来肯定会中招。假物资堆也弄好了,里面塞了烟雾弹,一炸就有浓烟,能骗他们以为仓库毁了。” 他顿了顿,目光不自觉地往仓库门口飘——按约定,林雁应该今天上午到,怎么还没来?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相机“咔嚓”声传来。沈砚青猛地回头,看见仓库门口站着个穿蓝风衣的女人,怀里抱着台莱卡II型相机,镜头盖没关,黑色的机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是林雁!她的额角还贴着块纱布,浅灰色的围巾系在颈间,手腕上那只断指手套(卷五他遗落的)晃得人眼晕。
“林雁!” 沈砚青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想跑过去,却因为左眼突然发黑,踉跄了一下。林雁赶紧放下相机,冲过来扶住他:“你的眼睛怎么这么严重?在印度没治吗?” 她的指尖碰到他左手的断指,粗布下的伤口还在渗血,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先别说这个。” 沈砚青握住她的手,断指的触感让两人都愣了——这是他们成年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触碰,从北平汇文中学的纸鹤约定,到上海的夜盲擦肩,再到桂林的隧道暗斗,兜兜转转五年,终于在腊戍的仓库前,指尖相扣。“日军下午可能来,你赶紧去仓库里的译报室,有美军的密码机,帮着解读情报。”
林雁点头,却没立刻走。她从帆布包里掏出那本《无线电通讯手册》,翻到夹着纸鹤残片的那一页:“这个,你落在惠通桥的,我一首带着。还有这个——” 她摸出一只铁丝纸鹤,翅膀上的折痕和桂林隧道里那只一模一样,“你折的,我捡回来了。”
沈砚青的眼眶突然发热。他接过手册,指尖抚过纸鹤残片上“印度见”的模糊字迹,又看了看铁丝纸鹤:“我在加尔各答看到你的海报了,纸鹤画得和当年一样。”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枪声——日军来了!
“快进仓库!” 沈砚青推着林雁往译报室跑,自己则抓起战壕旁的黄铜哨子,用力吹响。“嘀——嘀嘀——” 尖锐的哨声穿透仓库的嘈杂,远征军战士们立刻进入战斗位置,有的埋伏在钢轨陷阱旁,有的守在假物资堆后,手里的步枪都上了膛。
林雁冲进译报室时,美军译报员正对着M-209密码机急得满头汗:“日军的加密电报!说有‘救援队’从东侧靠近,让仓库守军‘配合接收物资’!” 林雁立刻坐下,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她太熟悉日军的加密方式了,卷六在滇越铁路就破译过无数次。“是陷阱!所谓的‘救援队’就是日军伪装的,带了定时炸弹,目标是军火库!”
她刚译完,就听见仓库外传来卡车的引擎声。透过译报室的窗户,她看见三辆印着“华侨救援”的卡车,正慢悠悠地往仓库开,车轮压过茅草覆盖的地面,却没发现底下埋着的钢轨尖刺。“沈砚青!他们的卡车要进陷阱了!” 林雁对着窗外大喊。
沈砚青站在仓库屋顶,右手握着引爆假物资堆的引线,眼睛盯着卡车的车轮。当第一辆卡车的前轮压上钢轨尖刺时,他猛地拉动引线——“轰隆!” 假物资堆里的烟雾弹瞬间爆炸,白色的浓烟像蘑菇云一样升起,遮住了整个仓库的视线。日军以为炸中了真物资,纷纷从卡车里跳下来,举着枪往烟雾里冲。
“开火!” 沈砚青大喊。埋伏在战壕里的战士们立刻扣动扳机,日军被打得措手不及,想退回到卡车里,却发现车轮都被钢轨尖刺刺穿,根本开不了。混乱中,一个日军特务想拉响身上的定时炸弹,沈砚青从屋顶跳下来,左手断指死死抱住他的胳膊,右手夺过炸弹,扔进旁边的土坑——“轰隆”一声,土坑被炸出个大坑,两人都被冲击波掀倒。
“沈砚青!” 林雁从译报室冲出来,手里还拿着相机,对着日军的逃窜方向按下快门——这些照片能作为日军伪装进攻的证据,交给盟军总部。她跑到沈砚青身边,扶他起来,发现他的小臂被弹片划伤,血顺着军装的裂口渗出来,却还在笑:“没事,小伤,比惠通桥那次轻多了。”
战斗很快结束,日军死伤过半,剩下的都成了俘虏。战士们欢呼着清理战场,小李举着一面盟军的旗帜,插在仓库的屋顶上。史密斯走过来,拍了拍沈砚青的肩膀:“Mr. Shen, you and Ms. Lin are a great team. This warehouse is safe because of you.”(沈先生,你和林小姐是很棒的搭档。这个仓库能保住,全靠你们。)
沈砚青笑了笑,从怀里掏出那枚“远征军银质勋章”——授勋时他一首没戴,想等见到林雁再拿出来。他走到林雁面前,左手虽然只剩两根指头,却还是郑重地将勋章挂在她的胸前:“这勋章有你的一半。没有你的情报,没有你画的海报指引,我找不到你,也守不住仓库。”
林雁的眼泪突然掉下来,滴在冰凉的勋章上。她摸了摸勋章,又看了看沈砚青左手的断指,心里满是酸胀——这枚勋章,是他们五年错过的见证,是并肩作战的证明,更是“断指认亲”的信物。她刚要说话,就看见战士们在日军卡车里搜出一张地图,上面用红笔标着“重庆大轰炸新目标”。
“沈砚青,你看这个!” 林雁跑过去,拿起地图——红笔圈住的位置,赫然是《大公报》报社的地址!旁边还写着“五月中旬,空袭重庆,重点打击反战媒体”。她的心脏瞬间沉下去——《大公报》是她常发表文章的地方,去年在桂林写的《老轨手札》,今年在印度发的《滇缅公路见闻》,都是通过这家报社传播的,现在日军要炸报社,同事们肯定有危险!
“我得立刻回重庆!” 林雁的声音带着急切,“报社里有很多地下组织的同志,还有我父亲的手稿副本,不能被炸毁!” 沈砚青接过地图,看着上面的红圈,眉头皱了起来——他刚接到远征军总部的命令,“赴重庆协助修复被日军炸毁的铁路枢纽”,正好和她同路。
“我跟你一起去。” 沈砚青握紧她的手,“总部让我去重庆修铁路,咱们可以一起走,到了重庆我陪你去报社。” 林雁点点头,心里的慌乱少了些——有他在,她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第二天一早,两人登上了前往重庆的军用飞机。飞机起飞时,林雁靠在沈砚青的肩膀上,看着下方渐渐变小的腊戍仓库,轻声说:“等战争结束,咱们去崇礼看雪吧,就像当年约定的那样。” 沈砚青的左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上,断指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好,等修好了重庆的铁路枢纽,咱们就去。”
飞机在重庆白市驿机场降落时,天己经黑了。两人刚走出机场,就看到街头贴着《大公报》的最新报纸,头版专栏赫然写着《寻找老轨》,作者署名“文雁”——是林雁之前在桂林用的笔名。沈砚青拿起报纸,看着里面写的“断指老轨,左手仅存两指,戴京张路徽,曾在惠通桥救坠崖者”,嘴角忍不住上扬:“你还在找我。”
“现在不用找了。” 林雁笑着,拉着他往报社的方向走。可刚走到七星岗,就看到几个穿黑色中山装的人拦在前面,胸前别着“军统重庆站”的徽章。“沈砚青中校,我们接到命令,怀疑你与‘通敌记者’有关,需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为首的人伸手就要抓沈砚青的胳膊。
“你们胡说什么!他不是通敌!” 林雁挡在沈砚青面前,却被另一个军统推开。沈砚青握紧她的手,低声说:“别担心,我没做过亏心事,很快就能出来。你先去报社,保护好手稿和同事,我去找你。” 他被军统推着往前走,左手还在对着林雁的方向比划——是铁路信号代码“三短两长”,代表“我会平安”。
林雁站在原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刚要追上去,就被身后的报社同事拉住:“别去!军统现在在抓‘反战记者’,你要是暴露了,手稿和同志都保不住!” 同事捂住她的嘴,把她拉进旁边的小巷。透过巷口的缝隙,她看到沈砚青被押上一辆黑色轿车,左手还在摸着怀里的《无线电通讯手册》——里面夹着他们的纸鹤残片。
轿车驶离时,沈砚青从车窗里往外望,刚好看到小巷里那个浅灰色的身影,被同事紧紧拉住,只能对着他的方向挥手。他的心里像被刀割一样,却只能在心里默念:“林雁,等着我,我一定会出来,咱们还要去崇礼看雪。”
而林雁靠在小巷的墙上,手里攥着那张《寻找老轨》的报纸,眼泪终于掉下来。她摸了摸胸前的银质勋章,又摸了摸贴身的手稿副本,心里突然坚定起来——她要救出沈砚青,要保护好报社,要完成父亲的遗愿,更要守住他们“崇礼看雪”的约定。
重庆的夜,飘起了零星的小雨。沈砚青被关押在军统的临时监狱里,左手摸着怀里的纸鹤残片;林雁在报社的地下室里,整理着父亲的手稿,眼睛盯着监狱的方向。他们的命运,刚在腊戍迎来重逢的曙光,就又被重庆的监禁与危机笼罩。而这场新的考验,不仅关乎他们的安危,更关乎地下组织的秘密、父亲的手稿,还有那个跨越了五年的“崇礼之约”——他们能否再次并肩,走出这场黎明前的黑暗?答案,藏在重庆的铁路枢纽里,藏在即将到来的轰炸中,更藏在彼此心里那只永不褪色的纸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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