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三年七月十二日
白公馆监狱，夏夜的蝉鸣被铁网过滤后，只剩沉闷的嗡嗡声。沈砚青靠在牢房的墙壁上，左手断指反复着领口的京张路徽——自从林雁的《寻找老轨》专栏登出后，狱警的态度就变得奇怪，不再按时送饭，连放风时间都缩短了，像在酝酿什么阴谋。
牢房的铁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沈砚青竖起耳朵——不是平时狱警的胶鞋声，而是皮鞋踩在石板上的“咔嗒”声，节奏急促，带着刻意的轻缓。他悄悄挪到门后，右眼贴着门缝往外看：两个穿灰色中山装的人走过来，袖口别着“狱警”徽章，可领口的纽扣扣错了位置，腰间还鼓着一块——像是藏了枪。
是伪装的！沈砚青的心脏猛地一沉。军统狱警的制服向来规整，绝不会犯扣错纽扣的低级错误；而且这个时间点，不该有狱警来巡查。他摸了摸枕头下的东西——是几张从监狱记账本上偷偷撕下来的道林纸，边缘还留着账本的格子印，和林雁常用的纸张一模一样。这是他准备用来补画重庆枢纽细节的，现在却成了唯一的“武器”。
“沈砚青，出来一下，有审讯。” 门外的人开口，口音带着明显的日式卷舌——不是重庆本地话，也不是军统常用的南京腔。沈砚青故意拖延：“现在不是审讯时间，我要见你们队长。” 他一边说，一边快速把道林纸折成纸鹤的形状，左手断指夹着纸张，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左眼看不见，只能靠右手摸折痕，像当年在北平汇文中学，教林雁折纸鹤时那样。
“少废话！” 门外的人不耐烦了，掏出钥匙开始开门。沈砚青知道没时间了，他加快折纸的速度，每折一只，就在鹤翅内侧用指甲刻“重庆铁路枢纽3号道岔=防御重点”——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传递给林雁的信息。卷一在北平，他们约定折满99只纸鹤就去崇礼看雪，现在他要折完这99只，既是履约，也是留最后的希望。
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个伪装狱警冲进来，手里的枪口对准沈砚青：“跟我们走，别耍花样！” 沈砚青举起双手，右手还攥着刚折好的几只纸鹤，眼角的余光瞥见他们腰间的汽油桶——日军要纵火！销毁证据，顺便杀了他！
“你们是日军特务！” 沈砚青故意大喊，吸引隔壁牢房的注意，“想烧监狱灭口！” 特务慌了，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他往走廊尽头的杂物间拖。路过窗边时，沈砚青突然用力挣扎，左手的纸鹤撒了一地，几只飘到了窗外——他只能赌，赌林雁能看到，赌这些纸鹤能活下去。
杂物间里堆满了废弃的木板和麻绳。特务把沈砚青绑在柱子上，然后打开汽油桶，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按1944年重庆汽油黑市的价格，每升要50银元，日军为了杀他，下了血本。“沈砚青，你的铁路防御图我们拿到了，现在留你没用了。” 一个特务点燃火柴，“等火一烧，没人会知道你是怎么死的。”
火柴落在汽油里，火苗瞬间窜起，舔舐着木板，浓烟呛得沈砚青首咳嗽。他望着窗外，右眼模糊地看到几只纸鹤飘在空中，被火光染成橘红色，像当年北平深秋的银杏叶。他想起林雁在桂林隧道贴的纸条，想起她在腊戍递来的相机，想起她专栏里写的“老轨之诺，在信不在言”，心里默念：“林雁，纸鹤我折完了，3号道岔的防御别忘，崇礼的雪，我还等着和你一起看。”
而此刻的《大公报》临时编辑部，林雁正对着沈砚青的图纸修改终稿。窗外突然传来有人喊“白公馆着火了！”，她猛地站起来，手里的钢笔“啪嗒”掉在稿纸上，墨水晕开了“重庆枢纽”西个字。“着火了？” 她疯了似的往外跑，连帆布包都忘了拿，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沈砚青还在里面！
重庆的街头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消防车的警笛声从远处传来，红蓝色的灯光在浓烟里闪烁。林雁挤过人群，跑到白公馆的围墙外——火焰己经窜到了屋顶，黑色的浓烟像条巨蛇，吞噬着监狱的每一个角落。“沈砚青！沈砚青！” 她对着火场大喊，声音被消防车的轰鸣声淹没，眼泪模糊了视线。
突然，一只橘红色的东西从火场里飘出来，打着旋落在她脚边——是只燃烧的纸鹤！道林纸的材质，边缘还留着账本的格子印，和她父亲当年用的一模一样。林雁赶紧蹲下来，用手扑灭纸鹤上的火苗，指尖触到鹤翅内侧的刻痕——是“重庆铁路枢纽3号道岔=防御重点”！
是他！是沈砚青折的！林雁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她抓起纸鹤，想冲进火场，却被两个军统拦住：“危险！里面己经失控了，随时会塌！不准进！”
“放开我！里面有人！我的朋友在里面！” 林雁挣扎着，手里的纸鹤被揉得皱巴巴的，“他是无辜的！是你们把他关进去的！” 可军统的力气很大，死死按住她的胳膊，不让她往前挪一步。
消防车的水龙带对准火场，水柱浇在燃烧的屋顶上，发出“滋滋”的声响，水汽混着浓烟，让周围的温度都降了下来。林雁望着火场的大门，始终没看到沈砚青的身影——没有担架抬出来，没有熟悉的断指左手，只有不断冒出的黑烟，像在宣告他的消失。
“里面的人……都救出来了吗？” 林雁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抓着军统的胳膊追问。军统犹豫了一下，低声说：“杂物间那边塌了，里面的人……应该没了。”
“没了……” 这两个字像重锤，砸在林雁的心上。她松开手，纸鹤掉在地上，被消防车溅起的水花打湿，鹤翅上的刻痕渐渐模糊。她靠在围墙上，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眼泪无声地掉下来——《中国铁路史》终稿补完了，3号道岔的防御方案有了，可那个帮她画图纸、折纸鹤的人，却没了。
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去，消防车也撤离了，只剩下烧焦的废墟和刺鼻的烟味。林雁蹲下来，捡起地上的纸鹤，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口袋里——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东西，是99只纸鹤里的一只，是他们“崇礼之约”的唯一念想。
她慢慢往临时住处走，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路过街角的报亭时，看到新出的《大公报》，头版刊登着“白公馆监狱失火，部分犯人遇难”的新闻，下面配着火场的照片，照片的角落里，有几只飘在空中的纸鹤，像橘红色的星星。林雁买下报纸，手指抚过照片里的纸鹤，心里默念：“沈砚青，你放心，3号道岔的防御我会做好，你的铁路，我会替你守护。”
而此刻的白公馆废墟后，一个浑身是灰的男人正被地下组织的人扶着离开——是沈砚青！他在杂物间坍塌前，被隔壁牢房的狱友（地下组织成员）救了出来，只是左臂被烧伤，断指的纱布又渗了血。他回头望了望火场的方向，手里攥着一只没来得及扔出去的纸鹤，鹤翅上写着“林雁，等我”。“同志，能帮我找个人吗？《大公报》的林雁记者。” 他的声音沙哑，右眼因为烟熏，视线更模糊了，可心里却很坚定——他还活着，他要找到她，要完成“崇礼看雪”的约定，要一起看《中国铁路史》的出版。
重庆的夜，又开始下雨，浇灭了火场的余温，却浇不灭林雁口袋里纸鹤的温度，也浇不灭沈砚青心里的希望。这场“狱中火鹤”的危机，看似是生离死别，实则是命运的又一次考验——他们一个以为对方牺牲，带着纸鹤守护铁路；一个带着未送出的纸鹤，在黑暗中寻找重逢的方向。而那只烧焦的纸鹤，像“狱中火鹤”最关键的伏笔，终将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他们再次相认的信物，在上海的晨光里，续写“我认得你的呼吸”的未完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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