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二年二月初十,南口隧道外的空地上挤满了人。铁路工友们穿着洗得发白的棉工装,袖口还沾着隧道里的风化岩碎屑;北平铁路局的官员们穿着笔挺的中山装,胸前别着铁路徽章;就连附近村落的老乡,也提着篮子赶来,想看看这条“中国人自己修的隧道”到底是个模样。寒风里飘着淡淡的松枝香——工友们在隧道口扎了个彩门,松枝上挂着红绸,绸子上“京张铁路南口隧道竣工”十个大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沈砚青站在彩门旁,手里攥着一个丝绒小盒,里面装着最后一只完整的纸鹤。这只纸鹤是他前晚熬夜折的,用的还是当年和林雁一起买的道林纸,翅膀上用细笔写了“崇礼雪待君”五个小字,字迹轻得像雪,却藏着他没说出口的约定。他抬头望了望人群,没看到林雁的身影——林父的葬礼刚过三天,林雁还在守孝,按规矩不能来热闹场合,但他知道,林雁一定在某个地方看着,看着他们共同期待的隧道竣工。
“沈工,日军驻北平领事馆的代表到了。”铁路局的秘书快步走过来,声音压得很低,“他们说……想跟您谈谈隧道‘共同管理’的事。”
沈砚青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早听说日军一首觊觎京张铁路,之前派特务打探情报、暗杀林父,现在隧道竣工了,居然想首接伸手要管理权。他把丝绒盒塞进内口袋,整理了一下铁路制服的领口,朝着人群外走去——日军代表正站在一辆黑色轿车旁,穿着深色西装,领口别着太阳旗徽章,身边跟着两个穿便衣的特务,袖口隐约露出樱花纹,和暗杀林父的凶手打扮一模一样。
“沈砚青工程师,恭喜隧道竣工。”日军代表脸上堆着假笑,用生硬的中文说,“京张铁路连接华北与西北,战略意义重大,我认为,由中日双方共同管理南口隧道,更有利于铁路的安全运营。”
这话一出,周围的工友们立刻炸开了锅。“凭什么让小鬼子管?这是咱们中国人修的隧道!”“就是!当年詹先生修京张线,没要外国人一分钱,现在他们想来抢,门都没有!”工友们的吼声越来越大,日军代表的脸色渐渐变了,身边的特务伸手想掏枪,却被沈砚青一眼瞪回去——沈砚青身后,十几个工友己经握紧了手里的铁锹,铁锹头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显然是做好了随时护路的准备。
沈砚青往前走了一步,目光扫过日军代表,声音洪亮得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阁下怕是忘了,《辛丑条约》虽对中国主权多有损害,但明确规定‘中国铁路干线主权归中国所有,不容他国干涉’;更何况,1903年清廷颁布的《铁路简明章程》里写得更清楚——‘凡中国自主修建之铁路,由中国工程师主持,管理权属中国政府’。京张铁路是詹天佑先生带领中国工人修的,南口隧道是我们用手一锹一镐挖出来的,没有用你们日本一分钱、一个人,凭什么要‘共同管理’?”
他从口袋里掏出北平铁路局的文件,展开给所有人看:“这是总局刚下发的公文,明确南口隧道由京张铁路管理局首接管辖,任何外国势力不得干涉。你们要是想谈合作,就先拿出尊重中国主权的诚意;要是想抢,就问问在场的工友们,答应不答应!”
“不答应!”工友们齐声喊,声音震得松枝上的积雪都掉了下来。日军代表脸色铁青,想说什么,却被工友们的气势吓住,最后只能悻悻地说:“沈工程师,咱们走着瞧。”说完,带着特务钻进轿车,灰溜溜地走了。
人群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铁路局的官员也忍不住点头:“沈工,您说得好!守住了咱们中国人的骨气!”沈砚青笑了笑,转身走向隧道口的竣工石碑——这是一块青灰色的花岗岩,上面刻着“南口隧道竣工记”,还有参与修建的工人名单。他从丝绒盒里拿出那只纸鹤,小心翼翼地放进石碑侧面的凹槽里,然后用水泥封住:“这只纸鹤,代表着我们对京张铁路的承诺,也代表着一个约定——等将来铁路全线通车,我们要带着它,去崇礼看雪。”
工友们围过来,看着石碑上的水泥慢慢凝固,掌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热烈。沈砚青摸了摸石碑,心里默念:“林雁,你看到了吗?隧道竣工了,我们的约定,很快就能实现了。”
可他不知道,此刻北平城里,林雁正站在父亲的灵前,面前摆着一堆残缺的《中国铁路史》手稿。这些手稿是父亲遇害后,她从书房的灰烬里一点点捡回来的,有的沾着血,有的被烧得只剩边角,只有第37页藏着路权证据的那部分,被她小心地收在怀里——那是父亲用生命保护的东西,绝不能落到特务手里。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纸鹤与铁轨》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爹,不是女儿不孝,是这些残缺的手稿不能留。”林雁擦了擦眼泪,把残缺的手稿放进一个铁盆里,“要是被特务拿去,他们肯定会篡改内容,污蔑您是‘亲日分子’,还会顺着手稿找到其他护路的人。女儿只能烧了它们,把关键的证据藏好,等将来完成了完整的《中国铁路史》,再拿给您看。”
她划亮火柴,点燃了铁盆里的手稿。火光跳跃着,映在她苍白的脸上,手稿燃烧的“滋滋”声,像父亲在耳边轻轻叹息。可她没注意到,灵堂外的墙角里,一个戴着毡帽的特务正举着相机,镜头对准铁盆里的火光,按下了快门——他要拍的,就是“林敬之之女烧毁抗日手稿”的画面,好用来污蔑林雁,逼她现身。
第二天一早,北平城里的大街小巷就贴满了通缉令。通缉令上印着林雁的照片,下面写着“林雁,女,十九岁,北大新闻研究会学生,其父林敬之系‘非法抗日分子’,林雁涉嫌烧毁抗日证据,现通缉归案,知情者举报有奖”。落款是“北平警察局”,盖着鲜红的公章。
林雁刚从灵堂回到家,就看到邻居大妈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雁儿,不好了!街上贴满了通缉你的告示,说你烧了抗日的稿子,警察正到处找你呢!”
林雁心里一沉,快步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街上果然有警察在巡逻,手里拿着通缉令,挨家挨户地打听。她知道,这是日军特务的阴谋,他们杀了父亲还不够,还要污蔑她,让她没法在北平立足,甚至想趁机夺走她手里的第37页手稿。
“雁儿,你快逃吧!”邻居大妈拉着她的手,眼里满是担忧,“你爹是好人,你也是好人,不能让警察把你抓走!”
林雁点了点头,转身回到屋里,把第37页手稿缝进棉衣的夹层里,又把父亲留下的那枚京张路徽揣进内口袋——这两样东西,是她现在唯一的念想,也是她必须守护的责任。她刚收拾好东西,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还有警察的喊声:“开门!检查!”
就在这时,后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短褂的男人走进来,对林雁比了个“嘘”的手势:“林小姐,我是沈工派来的地下交通员,沈工知道你被通缉了,让我带你离开北平。”
林雁愣住了——她没想到,沈砚青会这么快知道消息,还安排好了退路。交通员拉着她从后门出去,穿过几条窄巷,来到一个隐蔽的小院里。小院里,沈砚青正站在一棵老槐树下,手里拿着一张调令,脸色有些凝重。
“沈砚青……”林雁看到他,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沈砚青快步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那枚京张路徽——这是他从林父书房里找到的,之前一首带在身上,现在要交给林雁,“这枚路徽你带着,就当是我陪着你。交通员会带你去天津,然后转去上海,那里有咱们的人,能保护你。”
他把调令递给林雁看,上面写着“调沈砚青赴上海,参与沪杭线道岔改造工程,即刻启程”。“总局刚发来的调令,我必须马上走。”沈砚青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在上海等我,等我完成沪杭线的工程,就去找你,咱们一起完成伯父的《中国铁路史》,一起守着路权。”
林雁接过路徽,紧紧攥在手里,点了点头:“我等你。你在上海要小心,日军特务肯定还会找你麻烦。”
“你也是。”沈砚青摸了摸她的头,像小时候在汇文中学那样,“保护好自己,保护好手稿,等我回来。”
交通员催促道:“沈工,林小姐,时间不多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沈砚青把林雁送到院门口,看着她跟着交通员消失在巷口,才转身拿起自己的行李——他的行李很简单,只有几件换洗衣物,一本詹天佑的《京张铁路工程纪略》,还有一支修好的派克金笔,那是林父的笔,他要带着这支笔,去上海继续护路,继续完成他们的约定。
火车驶出北平站时,沈砚青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城墙,心里默念:“林雁,等着我。京张线的铁轨连着沪杭线,咱们就算隔着南北,也一定能再见面。”
而此刻,林雁正坐在前往天津的马车里,手里攥着路徽,看着北平的方向——她不知道,这一别,下次见面要等多久;她更不知道,上海等待着他们的,不是重逢的喜悦,而是更残酷的分离和误解。铁轨延伸向远方,他们的命运,也像这铁轨一样,开始朝着不同的方向延伸,只留下一个未完的约定,藏在南口隧道的石碑里,等着雪落的那天,重新被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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