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三日，苏氏都在御书房外候着。
她穿着那身灰扑扑的更衣服，站在廊下的寒风里，手里捧着笔墨纸砚，像一尊不会动的石像。内侍们来来往往，看她的眼神带着轻蔑——谁都知道，这等临时被传召的罪奴，不过是皇帝酒后一时兴起，新鲜劲过了，便会被弃如敝履。
第三日午后，萧景琰终于从里面出来。他刚与几位大臣议完事，眉宇间带着倦色，看到廊下的苏氏，愣了一下才想起她是谁。
“你倒执着。”他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苏氏屈膝行礼，声音平静无波：“为陛下伺候笔墨，是锦绣的本分。”
萧景琰多看了她一眼。这女子虽穿着粗布衣裳，却身姿挺拔，眼神清亮，不像其他宫人那样要么谄媚要么怯懦。他转身走进书房：“进来吧。”
御书房内暖意融融，书架上堆满了典籍，空气中混着墨香与龙涎香。萧景琰坐在龙椅上，指了指案上的奏折：“帮朕研墨。”
苏氏走到案前，拿起墨锭，在砚台里缓缓研磨。她的动作不急不躁，墨锭与砚台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竟让萧景琰的烦躁消散了几分。
“你父亲苏明哲，书法确实不错。”他忽然开口，目光落在苏氏研墨的手上，那双手纤细却有力，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苏氏握着墨锭的手顿了顿，低声道：“父亲常说，字如其人，笔正则心正。”
萧景琰挑眉：“那你觉得，你父亲的心正吗？”
这话像一把刀，首刺苏氏心口。她稳住心神，将磨好的墨汁推到他面前：“陛下圣明，是非功过，自有陛下裁决。锦绣不敢妄议。”
她没有为父亲辩解，也没有哭诉，这份冷静让萧景琰有些意外。他拿起朱笔，在奏折上批阅，眼角的余光却留意着她。只见她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落在书架上的《论语》上，眼神里带着向往，不像其他宫人那样偷瞄龙椅上的人。
“你识字？”他问。
“幼时曾随父亲读过几年书。”
“哦？”萧景琰放下朱笔，指了指那本《论语》，“朕考考你，‘其身正，不令而行’的下一句是什么？”
“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苏氏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言，连忙低下头，“臣女失仪。”
萧景琰却笑了。这笑容很淡，却驱散了他眉宇间的威严：“不错。看来你父亲教你的，不只是书法。”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丽妃说，前在碎玉轩，与疯妇柳如烟厮混？”
苏氏心里一紧。张才人果然去告状了。她从容回道：“柳才人虽神志不清，却也是陛下的妃嫔。锦绣见她衣衫单薄，给她添了件衣裳，算不得厮混。”
“你倒好心。”萧景琰的目光变得锐利，“可知柳如烟为何疯癫？”
“听说是……思念陛下过度。”苏氏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的算计。
萧景琰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道：“你这性子，倒像块捂不热的冰。也罢，既然你识字，就留在御书房做个侍书吧，正七品，仍居碎玉轩。”
从末等更衣到正七品侍书，这是连升数级。苏氏心头剧跳，面上却依旧平静：“谢陛下恩典。”
离开御书房时，夕阳正斜照在朱红的宫墙上。苏氏走在回碎玉轩的路上，脚步轻快了许多。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御书房是权力的中心，在这里，她才能找到扳倒李嵩和丽妃的机会。
刚到碎玉轩门口，就看到柳如烟在院门口焦急地踱步。看到苏氏回来，她连忙迎上来：“怎么样？陛下有没有问起我？”
苏氏点头，将她拉进院里：“丽妃己经在陛下面前提起你了，这说明她怕了。”
“怕？”柳如烟冷笑，“她现在宠冠后宫，父亲又是户部尚书，怎么会怕我这个疯妇？”
“因为你知道她的秘密。”苏氏走到屋角，拿出那个缺口的瓷瓶，“这药瓶，就是证据。只是现在还不能拿出来，时机未到。”
柳如烟看着她笃定的样子，心里安定了些：“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苏氏望着墙外的宫阙，眼神锐利如刀，“等一个让丽妃自乱阵脚的机会。”
这个机会，来得比预想中快。
三日后，是丽妃的生辰。按照惯例，皇帝会在她的昭阳殿留宿。可当晚，萧景琰却留在了御书房，还让人传召苏氏过去伺候笔墨。
消息传到昭阳殿时，丽妃正戴着新得的东珠项链，听着宫女唱曲。听到传召的消息，她手里的玉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苏氏？那个罪奴？”丽妃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陛下怎么会想起她？”
旁边的张才人连忙跪下：“娘娘息怒！定是那贱人不知廉耻，勾引陛下！依奴婢看，该给她点教训！”
丽妃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她好不容易才坐稳宠妃的位置，绝不能让一个罪奴坏了好事。她扶起张才人，声音阴冷：“教训不必，只是……御书房的炭火，似乎该添些了。”
张才人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脸上露出恶毒的笑容：“奴才明白。”
此时的御书房，苏氏正在帮萧景琰整理奏折。他坐在灯下看书，她站在一旁，两人之间没有多余的话语，却有种奇异的宁静。
忽然，一股浓烟从窗外飘进来，伴随着刺鼻的焦味。
“走水了！”外面传来内侍的惊呼。
萧景琰猛地站起来，推开窗户，只见窗外的偏殿燃起熊熊大火，火舌正往主殿蔓延！
“保护陛下！”侍卫们冲了进来，想护着萧景琰往外走。
苏氏却忽然抓住他的衣袖，声音急促：“陛下，火势太急，正门被堵死了！碎玉轩在后院，有条密道能通到那里，快跟我走！”
萧景琰看着她清亮的眼睛，没有犹豫：“带路！”
苏氏拉着他，往书房后侧跑去。浓烟呛得她咳嗽不止，却跑得极快，显然对这里的地形早己摸清。萧景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单薄却坚定的背影，心里忽然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密道狭窄黑暗，只能容一人通过。苏氏走在前面，不时回头提醒他注意脚下。两人的手偶尔碰到一起，萧景琰能感觉到她手心的温度，和他自己一样，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从密道出来，正是碎玉轩的后院。柳如烟听到动静，提着灯笼跑出来，看到萧景琰，吓得差点把灯笼掉在地上。
“陛下……”她结结巴巴地行礼。
萧景琰看着眼前破旧的院子，又看了看身边头发被熏得微焦的苏氏，忽然笑了：“你倒是把后路都想好了。”
苏氏喘着气，脸上沾了些烟灰，眼神却亮得惊人：“能护陛下周全，是锦绣的福气。”
远处传来消防车马的声音，大火被渐渐扑灭。萧景琰望着昭阳殿的方向，眼神深沉，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转头看向苏氏：“今夜，你就守在这里。”
说完，他转身走进正屋，留下苏氏和柳如烟面面相觑。
柳如烟压低声音：“你早就知道会走水？”
苏氏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冷光：“丽妃想烧死我，却没想到，这把火，会烧到她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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