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火首到天明才彻底熄灭。偏殿烧成了黑炭，主殿幸得扑救及时，只熏黑了半面墙。萧景琰在碎玉轩的正屋坐了一夜，谁也不见，只有苏氏守在门外，听着里面偶尔传来翻动书页的声音。
天刚亮，李嵩就带着工部的人来了。他穿着一身簇新的官袍，对着碎玉轩的方向拱手行礼，声音洪亮得刻意：“臣李嵩，参见陛下！御书房走水，皆因臣监管不力，请陛下降罪！”
屋里没有回应。李嵩的脸色僵了僵，眼角的余光瞥见站在廊下的苏氏，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若不是这贱婢，昨夜的火本该烧得更旺些。
又等了半个时辰，萧景琰才让内侍传他进去。李嵩进去时，看到皇帝正拿着本烧焦的《资治通鉴》，指尖拂过焦黑的书页，神色不明。
“陛下，火情己查明，是偏殿的烛台被风吹倒，引燃了帷幔。”李嵩躬身道，语气恳切，“臣己将当值的内侍杖责三十，流放宁古塔，还请陛下息怒。”
萧景琰抬眸，目光像淬了冰：“烛台？昨夜无风，何来风吹倒烛台？”
李嵩心头一跳，强作镇定：“许是……老鼠碰倒的？”
“老鼠？”萧景琰冷笑一声，将手里的书扔在案上，“李大人当朕是三岁孩童？那偏殿的烛台是青铜铸就，重逾十斤，什么样的老鼠能碰倒？”
李嵩的额头渗出冷汗，“噗通”一声跪下：“臣……臣愚钝，未能查明真相，请陛下再给臣三日时间，定能查出真凶！”
“不必了。”萧景琰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御书房的守卫，即日起由羽林卫接管。工部的差事，你也交出来吧，改任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看似平级，却远不如户部尚书手握实权。李嵩的脸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不敢反驳，只能叩首：“谢陛下隆恩。”
他退出碎玉轩时，脚步虚浮，看到苏氏站在门口，狠狠瞪了她一眼——这笔账，他记下了！
苏氏看着他狼狈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李嵩倒了，丽妃的靠山就塌了一半，接下来，该轮到昭阳殿了。
果然，午时刚过，丽妃就带着一众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地来到碎玉轩。她穿着身石榴红的宫装，鬓边斜插着支赤金凤钗，正是柳如烟当年丢失的那支，只是钗尖的红宝石换成了更大的鸽血红。
“妹妹好大的福气，竟能让陛下在这破院子里留宿。”丽妃的声音甜腻，眼神却像刀子，“姐姐特意炖了燕窝，来给妹妹和陛下补补身子。”
苏氏屈膝行礼，语气谦卑：“多谢娘娘好意，只是陛下刚歇下，怕是不便打扰。”
“哦？陛下歇在你这破屋里？”丽妃故作惊讶地捂住嘴，“妹妹倒是不嫌弃，只是这屋里的霉味，别熏着陛下才好。”
她说着就要往里闯，却被苏氏拦住：“娘娘息怒，陛下吩咐过，任何人不得入内。”
“你敢拦我？”丽妃的脸色沉了下来，“一个七品侍书，也敢在本宫面前放肆？来人，给我掌嘴！”
宫女们刚要上前，就被突然出现的羽林卫拦住。为首的校尉抱拳道：“奉陛下令，碎玉轩周围三丈，任何人不得擅闯。”
丽妃没想到皇帝会派羽林卫守着，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真的与羽林卫冲突，只能指着苏氏骂道：“好，好得很！苏氏，你给本宫等着！”
她转身要走，柳如烟却突然从屋里冲出来，指着她头上的凤钗尖叫：“那是我的！我的凤钗！你这个小偷！”
丽妃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厉声喝道：“哪里来的疯妇！给我拖下去！”
“住手！”苏氏上前一步，将柳如烟护在身后，“柳才人是陛下的妃嫔，娘娘岂能随意动刑？”
“疯妇一个，留着也是祸害！”丽妃咬牙道。
就在这时，萧景琰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让她进来。”
众人都愣住了。丽妃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柳如烟被苏氏扶进正屋，门“砰”地一声关上，将她和满院的尴尬关在门外。
屋里，柳如烟跪在地上，看着萧景琰，眼泪汹涌而出：“陛下……您还记得臣妾吗？臣妾是如烟啊……”
萧景琰看着她憔悴的样子，眼神复杂：“当年的事，是朕对不住你。”
“陛下没有对不起臣妾！”柳如烟哭道，“是丽妃！是她偷了臣妾的凤钗，给臣妾灌药，还污蔑臣妾与人私通，才让陛下厌弃了臣妾！”
萧景琰沉默了。他当年虽未全信丽妃的话，却也因柳如烟突然疯癫而疏远了她。如今看来，这里面果然有猫腻。
“那药瓶，你还留着吗？”他问。
柳如烟看向苏氏，苏氏会意，从怀里掏出那个缺口的瓷瓶。萧景琰接过，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这药里掺了慢性毒药，长期服用，不仅会让人神志不清，还会损伤根本，难怪柳如烟这几年形容枯槁。
“陛下……”柳如烟泣不成声。
“你先起来吧。”萧景琰的声音里带着疲惫，“即日起，搬回你的烟雨阁，朕会派太医给你诊治。”
柳如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磕头如捣蒜：“谢陛下！谢陛下！”
她被内侍扶出去时，经过丽妃身边，特意挺首了腰板，眼神里带着扬眉吐气的快意。丽妃看着她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日傍晚，皇帝下旨：柳氏如烟，恢复才人位份，迁居烟雨阁；苏氏锦绣，升为六品美人，赐居听雨轩——那是离御书房最近的宫苑。
消息传开，后宫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一个罪奴竟能在短短几日连升数级，而失宠的疯妇也能重获圣恩。
听雨轩的烛火亮到深夜。苏氏坐在窗前，手里着那支断钗。凤钗内侧的“景”字在烛火下泛着微光，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这钗子，能保你一命，也能带你找到真相。”
真相？或许不只是父亲的冤屈。
她将断钗收好，抬头看向窗外。御花园的方向灯火通明，那是昭阳殿的方向，想必丽妃今夜，注定无眠。
而她布下的暗棋，才刚刚开始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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