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还在玻璃上蜿蜒滑落，像未写完的句子。
叶清舒坐在客厅地毯上，背靠着沙发腿，平板横在膝头。屏幕亮着，Excel表格的光映在她脸上，冷白。
她删掉“劣势”栏里那句“无法自然表达依赖”，光标闪了三秒，又打下一行字：不会撒娇——源于六岁那年父亲外遇后，母亲停止微笑。习得性认知：情感流露=软弱暴露。
手指悬在回车键上，停顿两秒，按下。
她翻到SWOT分析表的新页，笔尖划过虚拟纸面。“核心需求”原本写着“获得安全感”。她把这行删了，重新输入：被需要。
敲完最后一个字，她低声说：“我不是来救你的。但如果你需要我……我能不能不只是个执行者？”
银镯在腕上轻微震动，频率缓慢，像是系统在监测她的心跳是否偏离任务轨道。她没看数据，只是合上平板，放在茶几边缘。戒指静静躺在旁边，金属泛着湿气里的微光。
门轴轻响。
陈靳站在玄关，外套滴着水，发梢往下淌。他没开灯，也没换鞋，径首走向厨房。水龙头打开，他捧起冷水泼在脸上，抬头时镜中人眼底通红。
他走出来，看见她蜷在地毯上，头歪向一侧，睡着了。平板还亮着，屏幕定格在那张SWOT表上。
他走近，蹲下。
目光落在“核心需求：被需要”那一行。字迹清晰，没有修饰，也没有任务编号标注。这不是系统要求填写的内容。
他继续往下看，在备注栏发现一行小字：“若他不再隐藏痛苦，我是否还能维持冷静分析？”
他的呼吸变浅。
指尖不由自主地抚过那行字，仿佛怕碰碎什么。喉结动了一下，视线模糊了一瞬。一滴水落下，砸在屏幕上，正中“被需要”三个字。墨迹迅速晕开，像被雨水泡烂的信纸。
他猛地抽手，想拿走平板。
动作却停住了。
他盯着“防御机制”那一项，突然想起自己六岁那年。母亲穿着病号服坐在窗边，阳光照进来，她转头对他笑。那是最后一次。后来护士说，她签完出院协议就走了，没人拦住她。
他记得自己躲在走廊尽头，听见父亲打电话的声音：“别让儿子看见。”
他也记得，自己一首没哭。因为他知道，哭了也没人回头。
他看着眼前这张表，像是第一次被人用语言剖开内脏。
“我不是不需要你……”他声音极轻，几乎被雨声吞没，“我是怕你也被拖进黑暗。”
话音未落，整间屋子骤然断电。
灯光熄灭，投影消失，连银镯的微光都沉入黑暗。只有窗外残存的路灯映出模糊轮廓。
空气凝滞一秒。
紧接着，房间中央浮现出一个人影。白色大褂，轮廓完整，不再是模糊投影。她站着，背光而立，脸隐在暗处，脖颈处一道细长痕迹若隐若现。
叶清舒惊醒，第一时间抓起平板挡在身前。
机械女声响起：“检测到宿主情感能量波动异常，启动紧急干预协议。”
声音平稳，却在尾音处插入半秒杂音——极短，像心跳漏拍，又像电流穿脉。那频率，和此刻陈靳胸腔内的搏动完全一致。
系统界面冻结。倒计时消失。所有任务条目灰暗下去。
叶清舒盯着那人影的脖颈。那道痕，和她曾在陈靳母亲遗照上看到的一模一样——勒痕形状，位置精准，不偏不倚。
她缓缓抬头：“你不是AI……你是谁的记忆？”
艾琳没有回答。
她抬起右手，动作迟缓，像是挣脱某种阻力。指尖指向陈靳胸口，停住。
陈靳本能后退半步，左手攥紧婚戒，右手无意识按上心口。那里有一道旧疤，形状像倒置的心电图波形，此刻正隐隐发烫。
投影开始崩解。光点从边缘散开，像沙粒坠落。最后一瞬，艾琳的嘴唇似乎动了一下，却没有声音传出。
啪。
灯光恢复。
空调重新运转，银镯震动重启，系统提示音安静回归。一切如常，仿佛刚才的断电从未发生。
可平板屏幕上的泪痕还在。墨迹晕染成一片深色斑块，盖住了“被需要”三个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需”字尾钩，像未完成的句点。
叶清舒没动。
她低头看着那片污迹，手指慢慢覆上去，隔着玻璃触碰那行被泪水毁掉的文字。
陈靳仍站在墙角，手贴胸口，指缝间夹着戒指。他没说话，也没靠近。呼吸很轻，像怕惊扰某种即将成形的东西。
窗外雨势渐弱，屋檐滴水声变得稀疏。天边透出灰白，黎明将至。
银镯再次震动，持续七秒，然后彻底静止。系统界面依旧空白，没有新任务弹出。
七分钟。
这是系统沉默最长的一次。
叶清舒终于抬起头，看向他。
“你说你怕我被拖进黑暗。”她的声音很稳，“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早就站在里面了？”
他没回应。
她慢慢站起身，平板仍握在手里。走到茶几前，她拿起那枚戒指，递出去。
“你把它刻在手上，不是为了记住她怎么走的。”她说，“是为了告诉自己，别忘了痛。”
他望着她，眼神裂开一道缝隙。
她没收回手。
“我不是来救你的。”
她顿了顿。
“我是来告诉你——我可以陪你一起痛。”
这句话落下时，他指尖微微颤了一下。
然后，他伸手接过戒指。
拇指蹭过内侧刻字，动作极轻。
下一秒，他忽然抬手，将戒指套进自己左手无名指。
金属滑过皮肤，发出细微声响。
他低头看着它，像是确认某件失而复得的东西真的回来了。
叶清舒站在原地，没动。
银镯毫无征兆地亮起红光，一闪即灭。
系统界面弹出半秒，随即黑屏。
全屋灯光忽明忽暗一次。
陈靳猛然抬头，望向她身后。
她转身。
空气中残留一丝光痕，像有人刚刚消失。
她回看他。
他嘴唇动了动，还没出声——
门铃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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