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本帮菜馆有着柔和的灯光和厚重的桌布，每一处细节都在无声地强调着某种陈默难以企及的“体面”。他穿着新买的POLO衫，布料挺括却带着陌生的僵硬感，像一层不合身的铠甲。小雅坐在他身边，妆容精致，努力维持着轻松的笑容，但在桌下，她的手心一片冰凉。
小雅的父亲，一位神情严肃的中年教师，话语不多，眼神却像尺子，丈量着陈默的每一句回答。母亲则显得温和许多，问着家常的问题，但每个问题背后，似乎都藏着更深层的考量。
“小陈现在在星辉证券工作？具体是做什么岗位呢？”父亲切着盘子里的红烧肉，状似随意地问道。
“分析师助理，主要做一些基础的研究和数据支持工作。”陈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哦，助理。”父亲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但那微微拖长的尾音，让陈默的心缩了一下。
“证券公司收入应该不错吧？听说年底奖金很可观。”母亲笑着接话，眼神里带着试探。
“我刚入职不久，还在学习阶段，收入……比较普通。”陈默感到脸颊有些发烫，如实回答，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他无法编织一个关于高额奖金的谎言，那在不久的将来只会带来更大的难堪。
话题不可避免地滑向了未来。房子、车子、结婚的打算……每一个词都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餐桌氛围中，激起无声的巨浪。陈默的回答变得愈发简短、干涩。他无法给出任何具体的承诺，无法描绘一个清晰的蓝图。他所有的“正在努力”、“会有办法的”，在现实的期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能感觉到小雅身体的僵硬，看到她脸上笑容的勉强。她几次试图把话题引向轻松的方向，都被父母不着痕迹地拉了回来。
晚餐在一种近乎凝滞的气氛中结束。陈默抢着去结了账，账单上的数字让他心里一阵抽紧，几乎是他半个月的伙食费。
送小雅父母回酒店的路上，车内空气沉闷。到了酒店门口，小雅父亲最后对陈默说了一句：“小陈，年轻人，踏实最重要。”
这句话像一句最终的判词，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小雅留了下来，说要送陈默回去。两人并肩走在霓虹闪烁的街头，却像是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陈默，”小雅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哭腔，“你让我在我爸妈面前……我真的很努力在帮你说话了，可是你……”
“我知道。”陈默打断她，声音沙哑。他不想听那些责备，那只会让他更加无地自容。他所有的解释，在今晚他那拙劣的“表现”面前，都像是借口。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小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压抑了一晚上的委屈和失望倾泻而出，“你知道我看着我爸那种眼神我心里多难受吗？你知道我妈偷偷问我‘你到底靠不靠得住’的时候我想哭吗？我们要的不是你立刻飞黄腾达，但至少……至少你要让我们看到希望啊！可你连一句像样的承诺都给不了！”
陈默停下脚步，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无法呼吸。他想抱住她，告诉她他正在拼尽全力，告诉她他找到了另一条或许能通向光明的、艰难的路。他想告诉她马强，告诉他自己在股市里的学习和成长，告诉他自己在星辉证券的格子间里一点点积累的底气。
但他不能说。那些东西，在今晚这赤裸裸的现实面前，太过虚无，太过遥远。就像对一个快要渴死的人描述远方的清泉，毫无意义。
“对不起。”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三个苍白无力的字。
小雅看着他，眼神里的光一点点熄灭。她摇了摇头，泪水无声滑落。
“陈默，我累了。”
她说完，转身，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没有回头。
陈默独自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看着出租车尾灯汇入车流，消失不见。周遭城市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开来，他置身于一个绝对的静默空间里。
没有争吵，没有撕心裂肺的告别。
但这无声的崩盘，远比任何激烈的冲突更令人绝望。
他一步步走回那个城郊的出租屋，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重担。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摸索到床沿，坐下。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是王胖子发来的几条语音，兴奋地分享着他又抓住了某个涨停板的“战绩”。绿色的股票APP图标安静地待在角落，模拟盘的曲线或许还在缓慢爬升。
但这些，在此刻，都失去了意义。
他失去了小雅。或者说，他失去了留住小雅的，最后一丝可能性。
他一首知道现实的差距，却首到今晚，才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差距所形成的鸿沟，是如此深邃，如此冰冷，足以吞噬掉所有基于爱情的美好想象。
他将脸深深埋进手掌，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没有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沉重的呼吸声，在死寂的铁皮屋里回荡。
这一次，他没有想到死。
他只是觉得，心里某个部分，随着那辆远去的出租车，彻底死掉了。
剩下的，只有一片冰冷的、需要独自面对的废墟，和一条更加孤独、看不到尽头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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