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最不能得罪的，不是大侠，是大夫。
尤其是脾气怪的大夫。
比如我，林北。
我有个规矩，叫“治九杀一”。
每治好九个人，就必须凭心情，随便挑一个来看病的人杀掉。
没理由，看心情。
可能是他进门先迈了左脚，可能是他长得像欠我钱，也可能只是今天天气不好，我想见点红。
我的医馆叫“九叶堂”。
堂前悬壶，壶是祖传的，上面天然长着九片叶子形状的纹路，叫“九叶壶”。
壶在，我在。壶碎，人亡。
很装。
但有效。
世人恨我，怕我，却又因我医术通神，不得不来求我。
他们背地里叫我“林阎王”，说我一半悬壶济世，一半替阎王收账。
今天，堂外排着长队。
男女老少，贫富贵贱，都有。
眼神里混杂着希望和恐惧。
希望我能妙手回春。
恐惧自己成为那“十分之一”。
我慢条斯理地看诊。
第一个，是中了奇毒的镖师，脸色发黑。三针下去，毒血流出，脸色转红。感恩戴德地走了。
第二个，是走火入魔的剑客，内力乱窜。一帖药灌下，气息平顺。千恩万谢地跑了。
……
我治得很随意。
但手下从无失手。
墙上，我用炭笔画着“正”字，己经九十九个了。
今天，该凑整了。
治完第九个，一个断了腿的乞丐。
我放下银针，拿起布，开始擦拭那把切药材，也切过不少人喉咙的短刀。
刀身雪亮，映出我没什么表情的脸。
堂外瞬间安静下来。
剩下那些还没轮到，或者刚被治好、还没走远的人，全都僵住了。
空气凝固得像块冰。
呼吸声都停了。
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我，看着那把刀。
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今天，”我开口，声音不大，但在死寂中格外清晰，“杀谁好呢？”
我的目光慢慢扫过人群。
看到一个富商，肥头大耳，怀里紧紧搂着个盒子，估计是诊金。他吓得浑身肥肉乱颤，几乎要尿裤子。
看到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孩子病恹恹的，妇人脸色惨白，死死护着孩子，眼神绝望。
还看到一个刚被治好内伤，正准备溜走的江湖客，手己经按在了刀柄上，眼神凶狠，但小腿在微微发抖。
没意思。
都太普通。
就在这时。
堂外传来一阵喧哗。
一个满身是血的大侠，搀扶着一个气息奄奄的女子，踉跄着冲了进来。
“林大夫！救她！求你救她！”大侠声音嘶哑，眼睛通红，剑上的血还没干。
那女子伤得很重，胸口一道狰狞的剑伤，几乎见骨，脸色白得像纸，出的气多，进的气少。
很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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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侠“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林大夫！只要您救活她，要杀要剐，我杨峰绝无怨言！”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女子。
没说话。
拿起刀，走到墙边。
在那个完整的“正”字后面，又画下了一笔。
第一百个。
然后，我转身，开始救治那女子。
清理伤口，缝合，上药，施针……
动作快得眼花缭乱。
大侠杨峰跪在一旁，紧张得指甲掐进了掌心，血顺着指缝滴落。
堂外的人，也都屏息看着。
他们想知道，这“林阎王”会不会破例？还是说，救活之后，再当着这大侠的面，把他心爱之人杀掉？
那一定……很刺激。
一个时辰后。
女子的呼吸平稳下来，脸上有了血色。
我收起工具，擦了擦手。
“活了。”
杨峰喜极而泣，连连磕头：“多谢林大夫！多谢……”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我的刀，己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冰凉的刀刃，贴着皮肤。
堂外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杨峰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闭上眼：“动手吧。我杨峰，说话算话。”
倒是条汉子。
我看着他引颈就戮的样子，忽然笑了。
“谁说要杀你了？”
他愕然睁眼。
我收回了刀，指了指墙上那一百个“正”字。
“看见了吗？”
“救百人，积百‘善’，才得十‘权’。”
“这‘权’，不是杀人的权。”
我用刀尖，轻轻点了点他的心口。
“是向阎王爷，换命的‘权’。”
“一‘权’，换一‘恶’人之命。”
“你杀的，是黑风寨寨主，恶贯满盈，该杀。你的名字，在‘恶’簿上。”
我又指了指榻上昏睡的女子。
“而她，不在‘恶’簿。”
“你这一跪，”
“你掌心的血，”
“还有你刚才引颈就戮的觉悟……”
我顿了顿，看着他彻底愣住的脸。
“算是补上了最后的‘权’。”
“所以，”
“她活了。”
“你，也活了。”
堂内外，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
我看着他们脸上那混合着震惊、茫然、恍然的表情。
拿起桌上的酒壶，灌了一口。
劣酒，辣喉。
但痛快。
原来，
这“九叶壶”悬的，
不是壶，
是秤。
而这“治九杀一”，
称的不是人命，
是人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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