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最伤人的，不是刀，不是剑，也不是什么九合伞。
而是流言。
尤其是编成曲儿的流言。
比如这首《九张机》。
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
江南，春日，桑林。
我，林北，一个跑单帮的绸缎贩子，正在跟村里的采桑女调情。
她叫小蛮，腰很细，手很软，笑起来有酒窝。
一切都很好。
首到村口来了个卖唱的老瞎子，咿咿呀呀地唱起了这首《九张机》。
小蛮的手停住了。
她看着我，眼神有点怪。
“林大哥，”她轻声问，“你上个月……是不是在江北？”
我心里咯噔一下。
“去过，怎么了？”
“没……没什么。”她低下头，继续采桑，但不再看我。
二张机，行人立马意迟迟。深心未忍轻分付，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
我察觉不对，立马就走。
小蛮在身后喊我，我回头，对她笑了笑。
她站在花丛里，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像是有深心，未能轻分付。
我走得很快。
心里骂娘。
这破曲子，唱的到底是什么？
三张机，吴蚕己老燕雏飞。东风宴罢长洲苑，轻绡催趁，馆娃宫女，要换舞时衣。
我回到镇上铺子。
老主顾，长洲苑的老板娘，正等着我。
“林老板，上好的轻绡，急着要，宫里的贵人等着换舞衣呢！”她催得急。
我应付着，心思却不在生意上。
隔壁茶肆，那老瞎子还在唱。
“吴蚕己老燕雏飞……”
老板娘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忽然压低声音：“林老板，你也听这曲子？听说……跟一桩大事有关。”
什么大事？
她摇摇头，不肯再说。
只催我快备货。
西张机，咿哑声里暗颦眉。回梭织朵垂莲子，盘花易绾，愁心难整，脉脉乱如丝。
我心神不宁。
织机咿哑作响，我却总织错。
脑子里全是那曲子。
垂莲子……盘花易绾，愁心难整……
像在预示什么。
伙计凑过来：“东家，听说这曲子，是在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不知道，但江湖上很多人，都在按着曲子的线索找。”
五张机，横纹织就沈郎诗。中心一句无人会，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
我决定查清楚。
找到那老瞎子。
他住在破庙里，眼瞎，耳朵却灵。
“先生，这《九张机》，到底什么意思？”
他嘿嘿一笑，露出黄牙：“中心一句无人会……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
“说人话！”
“有人在用这曲子传递消息，”他压低声音，“找一张图，藏宝图。”
“藏在哪儿？”
“就在曲子里。”
六张机，行行都是耍花儿。花间更有双蝴蝶，停梭一晌，闲窗影里，独自看多时。
我对着抄录的歌词，看了三天。
行行都是耍花儿……
花间更有双蝴蝶……
像谜语。
我想起小蛮花丛里的眼神。
想起老板娘欲言又止。
想起伙计的暗示。
停梭一晌，闲窗影里，独自看多时。
我好像……抓住了什么。
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
线索指向城西的染坊。
我夜里摸进去。
在最大的染缸底下，摸到一个油布包。
打开。
是一张残图。
上面画着鸳鸯，却被人从中间撕开。
分飞两处……
一场离恨……
我心跳加速。
这果然是一张藏宝图！
而且，只是其中一半！
八张机，回纹知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恹恹无语，不忍更寻思。
我带着半张图，找到江湖上最懂机关暗号的“巧手”张。
他拿着图，对着灯光，看了半晌。
又拿起那首《九张机》。
“回纹知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
他脸色越来越白。
“老林，”他抬头看我，眼神惊恐，“这……这不是藏宝图。”
“是什么？”
“是……是张催命符！”
他指着图上的纹路，和歌词里的字句对应。
“行行读遍，恹恹无语，不忍更寻思……这他娘的是在说，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底，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我和巧手张，对着图和歌词，琢磨了一夜。
双花双叶又双枝……
薄情自古多离别……
从头到底，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像在说两个人，一件事，一条贯穿始终的线。
天快亮时，巧手张猛地一拍桌子！
“我懂了！”
他声音发颤。
“这根本不是找宝藏！”
“是在找一个人！”
“一个……本该死了的人！”
他指着最后一句。
“穿过一条丝……丝谐音‘思’，是思念，也是……丝线！”
“这图，这曲子，从头到尾，都在指向一个地方——”
“锦绣阁！”
“二十年前，被灭门的锦绣阁！”
“据说他们家唯一的小姐，当时没死，带着半张祖传的机关图，逃了！”
“有人在找她！”
“用这首情歌，做追魂索！”
我拿着那半张冰凉的地图。
看着窗外泛白的天色。
想起小蛮采桑时柔软的手。
想起老板娘催货时闪烁的眼神。
想起老瞎子诡秘的笑。
想起巧手张惊恐的脸。
所以，
我这一个月，
不是在查一首情歌。
我他娘的，
是在鬼门关口，
跳了一曲探戈？
而这《九张机》，
织的不是相思，
是罗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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