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最不好管的，不是高手，是地盘。
尤其是像九寨沟这样的地盘。
九个寨子，散落在雪山碧水之间，看着像仙境，住着的却都是些比牛还倔的汉子。
他们共尊一个总舵，叫“九寨盟”。
名字好听，其实跟九个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差不多，谁也蹦跶不远，但谁也别想自己飞。
我叫林北。
不是舵主，不是寨主，是盟里一个管仓库的小头目。
每天对着堆积如山的皮毛、药材、盐巴，还有那群互相看不顺眼、时不时就要掐一架的各寨好汉。
日子过得像九寨沟的天气，看着晴朗，说变就变。
总舵主姓苗，是个一脸虬髯的豪爽汉子。
可惜，豪爽的人通常命不长。
三天前，他在寨子里喝酒，喝的是最烈的青稞酒，吃的是最肥的牦牛肉，然后……就再没醒来。
医官说是急症。
但寨子里的人，眼睛都盯着他那把空出来的虎皮交椅，没人在意他到底怎么死的。
八个分寨主，来了七个。
为什么是七个？因为第八个在路上，跟第七个寨子的人因为争抢水源，打起来了，来不了。
剩下的七个，分坐在总舵议事厅里，像七尊门神。
眼神互相剐着，恨不得从对方身上削下几两肉来。
大厅里，火药味比苗舵主灵前的香火味还浓。
“按规矩，”资历最老的一寨主，敲着桌子，“总舵主之位，该由我们八个寨主比武决定！”
“放屁！”三寨主是个暴脾气，“凭什么按资历？老子拳头硬！”
“拳头硬顶个鸟用！”五寨主阴恻恻地，“咱们九寨盟靠的是脑子，是经营！”
“经营？就你五寨那点出息？去年要不是总舵主接济，你们寨子早喝西北风了！”
“你他妈说谁？”
“就说你！”
吵。
吵得不可开交。
像一群被抢了食的乌鸦。
我缩在角落，抱着账本，尽量降低存在感。
这种时候，小人物最容易被碾死。
他们争他们的，我只想保住我这管仓库的安稳饭碗。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
“都别吵了！”一寨主猛地站起，环视众人，“总舵主临终前，留下话，说……说谁能解开‘九寨同心结’，谁就是新舵主！”
“九寨同心结？”
众人面面相觑。
那是个传说，据说是一根用九寨沟九种不同藤蔓，以特殊手法编成的绳结，象征着九寨一体，密不可分。从未有人解开过。
一寨主拿出一个古朴的木匣，打开。
里面躺着一团色彩斑斓、纠缠盘绕、看起来毫无头绪的藤蔓结。
“结在此！谁有本事，谁来解！”
七个寨主，轮番上阵。
对着那团藤蔓，又扯又拽，又抠又掰。
一个个憋得脸红脖子粗，额角青筋暴起。
那藤蔓结却纹丝不动，仿佛在嘲笑他们的无能。
“他娘的！这是什么鬼东西！”
“根本解不开！”
“是不是耍我们？”
气氛越来越暴躁。
眼看就要从文斗，升级成武斗。
我躲在柱子后面，看着那团藤蔓结。
心里忽然一动。
九种藤蔓……
九寨一体……
密不可分……
老舵主生前，最爱拉着我们这些小的，在火塘边喝酒，一遍遍地说：“咱们九个寨子，就像这九寨沟的水，看着是九个海子，底下可是连着的！分开了，就是个小水洼，太阳一晒就干。合在一起，才是奔流到海的大江！”
当时只觉得他啰嗦。
现在看着那七个为了一个死结，快要打起来的寨主。
再看看角落里，那代表着缺席的第八寨的空椅子。
一个念头，像火花一样闪过。
就在三寨主和五寨主几乎要拔刀相向的时候。
我走了出来。
脚步很轻。
但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我这个不起眼的仓库管事身上。
“林北？”一寨主皱眉，“你出来干什么？滚回去！”
我没理他。
走到大厅中央，捡起那个被他们扔在地上、无人能解的“九寨同心结”。
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七个寨主，十西道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在我身上。
有疑惑，有愤怒，有不屑。
我捧着那团藤蔓，没有像他们那样试图去“解”。
而是高高举起。
对着所有人，朗声说道：
“老舵主的意思，不是要人‘解开’它！”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这九寨同心结，九种藤蔓，环环相扣，分则弱，合则强！”
“他的遗愿是告诉我们——”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喊出最后三个字：
“要团结！”
话音落下的瞬间。
不知是我用力过猛，还是那藤蔓结本就到了年限。
“哗啦”一声。
那号称无人能解的“九寨同心结”，竟自行散开，分解成了九根完好无损的、色彩各异的藤蔓，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恰好，九根。
对应着九个寨子。
大厅里，死一样的寂静。
七个寨主，目瞪口呆。
看着那九根藤蔓，又看看我，表情像同时生吞了九个鸡蛋。
就在这时。
大厅后方，那面刻着九寨盟约的石壁，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
紧接着，石壁缓缓移开，露出了后面一间灯火通明的密室。
密室里没有金银财宝。
只有一张巨大的石桌，桌上摆着九把椅子。
正对着大门的主座椅背上，刻着一个字：“林”。
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从密室里传出，带着如释重负的欣慰：
“林北……你，果然没让老夫失望。”
“进来吧。”
“九寨盟的未来，”
“交给你了。”
我站在原地。
看着那洞开的密室。
看着地上那九根代表着“团结”的藤蔓。
又回头看了看那七个脸色煞白、仿佛信仰崩塌的寨主。
还有门外，不知何时聚集起来的，那些眼神里重新燃起希望的普通寨民。
忽然觉得，
这九寨沟的水，
之所以这么清，这么美，
大概就是因为，
它们从来都不是，
独自流淌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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