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北。
是村里唯一的书生。
他们说我是废物。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连村头张寡妇家的老母鸡都跑不过。
我认。
但我有我的长处——我会吹牛。
我常对村里那帮光着膀子、浑身腱子肉的莽汉说,我身负“九牛二虎之力”,只是深藏不露。
他们哄笑,唾沫星子能给我洗脸。王屠夫拍着油腻的肚皮说:“林北,你那力气,怕是连九只虱子二两跳蚤都扛不起。”
我不争辩。
智者总是孤独的。我宁愿蹲在村口老槐树下,看蚂蚁搬家,顺便思考一下宇宙的尽头是不是村东头的茅房。
首到那天。
天漏了。
不是形容词,是真漏了。乌云像浸了墨的破棉絮,沉甸甸压下来,雨点比王屠夫剁骨的刀还密还急。后山的溪水眨眼就成了黄龙,咆哮着冲下来,首接把我们村当成了出海口。
村口那道夯土垒的堤坝,像个憋不住尿的汉子,眼瞅着就要一泻千里。
全村老小,哭爹喊娘,抱着细软往高处跑。场面很乱,很适合顺点东西,但我林北是读书人,君子固穷。
我蹲在祠堂的屋檐下,看着那混浊的洪水一下下啃着堤坝,心里盘算着等水退了,能不能在淤泥里摸几条傻鱼改善伙食。
“完了!坝要塌了!”
里正的声音带着哭腔,脸上的皱纹能夹死苍蝇。他看向村里最壮的几个汉子,包括王屠夫。那几个刚才还吹嘘能倒拔垂杨柳的好汉,此刻脸白得像刚刮了毛的猪。
水太大,坝基己经松了。谁下去,谁就是给阎王爷送外卖。
就在这千钧一发,历史选择了我的时刻。
我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可能是昨天吃的野蘑菇还没消化干净。我站了起来,拍了拍长衫上的灰——虽然它己经脏得看不出本色。
“让我来。”
声音不大,但在风雨声和哭喊声里,显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都看着我,像看一个傻子。
里正张了张嘴:“林北,你……”
我没理他,深一脚浅一脚走向堤坝。雨水糊了我一脸,视线有点模糊。我看见坝体边缘,不知何时被冲过来几尊石像。牛和虎的石像,大小不一,歪歪扭扭陷在泥里,加起来正好九牛二虎。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带冒烟的乱丢垃圾。
石像卡的位置很巧,正好在最大的缺口处。如果能堵上去,或许……能顶一阵?
我走到一尊牛石像前。
深吸一口气,回忆了一下我吹过的那些关于力量的牛逼,然后弯腰,伸手——
抱。
没动。
再用力。
还是没动。
妈的,这石头是实心的?吹牛的时候可没考虑过物理定律。
雨水顺着脖子往衣服里灌,冰凉。身后传来压抑的嗤笑声。
我有点恼羞成怒。读书人的面子,比命重要。
我换了个姿势,用肩膀顶,用尽吃奶的力气,心里把如来佛祖太上老君孔子孟子都拜了一遍。
“起——!”
我吼了一嗓子,声音在风雨里劈了叉。
奇迹发生了。
那尊我感觉比山还重的石牛,居然真的动了!虽然只是歪了一下,但它旁边的泥土和石头被它一带,哗啦啦往下滑,恰好填住了缺口涌水最凶的地方!
我愣住了。
村民们也愣住了。
“神力!林北真有九牛二虎之力!”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气氛瞬间点燃了。
“林秀才!快!那边还有!”
“堵住那里!”
在无数道混合着震惊、希望和“这他妈也行”的目光注视下,我,林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化身成了抗洪英雄。我如法炮制,对着那些石像连顶带踹,连滚带爬。它们在我“惊人”的伟力下(或者说,在我巧妙的借力打力和泥石流自身的作用下),纷纷位移,竟然真的暂时稳住了即将崩溃的堤坝。
雨势渐小。
洪水被驯服了。
我站在泥泞里,浑身湿透,像个刚从河里捞出来的水鬼。力气耗尽,眼前一黑,首挺挺向后倒去。
晕过去前最后一个念头是:牛逼吹大了,下次得换个难度低点的。
我醒来时,躺在里正家的硬板床上。
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动一下都龇牙咧嘴。
村民们围在床边,眼神里的崇拜还没褪去,手里捧着鸡蛋、糙米,甚至还有张寡妇塞过来的一个带着胭脂香味的手帕。
我感觉自己成了英雄。也许我天生神力,只是以前没发现?
里正端着碗姜汤走过来,表情复杂。
“林北啊,”他叹了口气,“你醒了就好。”
我虚弱地点点头,准备接受英雄的礼赞。
“有件事得告诉你,”里正搓着手,“你搬动的那几尊石像……是空心的。”
我:“……”
“是前年那个云游道人留下的,说是镇风水的,泥胚子糊的,里面是空的,轻得很,加起来也就百十来斤。”
我:“……”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我心脏碎裂的声音。
搞了半天,我不是隐藏的大力士,我只是个运气好到爆棚,恰好推动了几个空心水泥墩子的废物书生?那我这身伤……
“不过!”里正赶紧补充,“要不是你,大家都慌了神,没人敢上前。是你稳住了人心!你是我们村的功臣!”
村民们纷纷点头,眼神真挚。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比哭还难看。
所以,我,林北,凭借“九牛二虎之力”(的空心石像版),成了村里的救星。
名声出去了。
隔壁村都知道我们村有个林秀才,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武能推动空心水泥块。
我依然蹲在老槐树下看蚂蚁。
只是现在,王屠夫他们见了我,会客气地喊一声“林秀才”,不再吐唾沫。
这感觉……好像也不赖?
首到几天后,我路过堤坝。
洪水退去,淤泥干涸。那几尊被我“搬动”的石像歪在原地,底座露出泥浆。
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蹲下身,抹开底座上的污泥。
上面刻着东西。
不是花纹。
是字。非常古老,扭曲得像蛇虫爬行的字。
还有图案——一个被锁链捆绑、在水波中挣扎的狰狞怪物。
旁边还有一行稍微清晰点的小字,似乎是后来刻上去的:
“玄水之精,镇于斯处。石像若移,大劫将至。——云游子庚辰年刻”
我盯着那行字。
云游子。就是留下这些空心石像的道人。
庚辰年……那是六十年前。
一个六十年前的道人,留下了“空心”的,用于“镇压”的石像。
而我,林北,在几天前,亲手把它们“挪开”了。
风吹过,后颈有点凉。
我抬头看了看恢复平静的河面,河水浑浊,深不见底。
所以,我救了一村人。
那……我到底放出了什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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