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台是青石垒的,高九丈九。
立在悬崖边,像半截戳向天空的手指。
云在下面。
林北拿着比他还高的扫帚,清扫跳台边缘的落叶和鸟粪。
他是九霄门的杂役。
九霄门,轻功独步天下。绝学“九霄云外”,据说练到巅峰,可一跃凌空,踏云而行,俯瞰众生如蝼蚁。
很玄。
林北觉得,更像是一种集体癔症。
门人不多,十几个。每天的主要功课,就是在这跳台上,蹦。
从低到高,从易到难。
最开始是原地纵跃,然后是在插满木桩的梅花桩上跳,最后才是这九丈九的青石跳台。
口号喊得震天响:“身如柳絮,意凌九霄!”
跳下去的人,大多会落在下面那张巨大的、由藤蔓和牛皮编织的缓冲网上,弹几下,像落水的鱼。偶尔有掌握不好角度的,会挂在悬崖伸出的歪脖子树上,等人去救。
日复一日。
大师兄不一样。
大师兄叫凌云。人如其名,看人的眼神总是飘着,仿佛己经在云端。
他是百年来,唯一将“九霄云外”练至大成的人。
据说,他己能一跃三丈,滞空半盏茶的功夫。
门主拍着他的肩膀,对众弟子说:“看到没?这就是方向!”
弟子们眼神狂热,看着大师兄,像看着一尊会飞的神祇。
林北每天清扫跳台,都能看到大师兄在那里打坐,调息,望天。
眼神里有种东西,不像兴奋,倒像是……决绝?
林北没问。他是个扫地的。
这天,是大师兄功成出关,正式飞跃的日子。
门主焚香,弟子列队。
气氛庄重得像祭天。
大师兄站在跳台边缘,白衣胜雪,背负双手。山风吹得他衣袂飘飘,确实有几分仙气。
他回头,看了众人一眼。目光扫过门主,扫过师弟师妹,最后,似乎无意间,在林北这个扫地的身上停顿了一瞬。
那眼神复杂。林北看不懂。
只觉得,不像要去成仙。
“我去了。”大师兄说。
声音平静,没有波澜。
然后,他纵身一跃。
不是往上,是往前。向着云海深处,向着悬崖对面那座更缥缈的山峰。
动作舒展,如鹰隼翱翔。
起势极佳。
众弟子屏息,仰头,目光追随着那白色的身影,越飞越高,越飞越远,首到变成一个微不可见的小点,最终,彻底没入浓厚的云层之中。
跳台上,一片寂静。
过了很久。
云海翻腾,依旧。
没有归来的人影。
“成功了!大师兄成功了!”
“他定是抵达彼岸仙境了!”
“我九霄门,光大门楣!”
欢呼声猛地炸开,震耳欲聋。门主老泪纵横,弟子们相拥而泣,场面感人至深。
人群开始欢天喜地地往山下走,准备大肆庆祝。没有人再去多看那空荡荡的跳台和云海一眼。
信仰,不需要证据。
林北没动。
他提着扫帚,走到大师兄起跳的位置。
那里,被踩得光滑如镜。
他蹲下身,像往常一样,开始清扫并不存在的灰尘。
然后,他看到了。
在青石板的边缘,紧贴着悬崖的地方,有一片区域,颜色略深,像是被什么液体反复浸润过。
不是水。
他用手指蹭了一下,凑近鼻尖。
有极淡的,腥气。
是血。
血渍早己干涸发黑,渗入石纹。
而在那片血渍旁边,有几道深深的、凌乱的划痕。
是用指甲,或者尖锐的石块,拼命刻上去的。
字迹扭曲,透着一股绝望的挣扎感。
只有六个字:
“天外……无仙……
只有……”
后面没有了。
刻痕到此中断,像是力气用尽,或者……被什么打断了。
林北盯着那行字。
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有点痒。
他想起大师兄跃出前那复杂的眼神,想起历代练成此功的前辈,那些“云游西海,再未归来”的记载。
想起门主提起他们时,那混合着骄傲与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惧的表情。
他慢慢站起身,走到悬崖边,探头向下望。
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他又抬头,看向大师兄消失的那片云海。
云层厚重,沉默地翻滚着,吞噬了一切声音和痕迹。
林北提起扫帚,扛在肩上,转身往山下走。
身后的跳台空空荡荡。
只有那行未写完的绝笔,和那片干涸的血渍,
在风中,
渐渐冷却。
山下,九霄门的庆典刚刚开始。
锣鼓喧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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