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就爱回忆。
回忆自己年轻时多厉害，刀多快，砍过多少人。
但年轻人不爱听。
他们只相信眼前看到的。
我叫林北。
镇远镖局的总镖头。
年轻人都叫我“林老镖头”。
听起来客气，但我听得出来，那语气里的不以为然。
因为我老了。
胡子白了，腰也弯了。
走路需要拄着那把我爹传下来的，刀柄上带着九个铁环的破刀。
他们说我的刀法，跟我的人一样，老掉牙了。
今天，是“刀王”大会。
江湖上所有觉得自己刀法还凑合的人，都来了。
彩头是一块玄铁，据说能打造出绝世宝刀。
我对宝刀没兴趣。
我对“刀王”这个名字，有点兴趣。
人老了，就剩这点虚名可以争一争了。
擂台设在城郊的演武场。
人山人海。
卖大力丸的，赌彩头的，还有来看热闹的大姑娘小媳妇。
吵得像一锅煮沸的稀粥。
我拄着我的九环刀，慢悠悠地穿过人群。
所到之处，人们自动让开一条路。
不是尊敬。
是怕我身上的老人味儿，和他们身上的脂粉气、汗臭味串了味儿。
“哟！林老镖头也来凑热闹？”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怪笑道，“您这身子骨，可别闪着腰！”
周围一阵哄笑。
我没理他。
跟傻子计较，会拉低自己的档次。
我的目标是擂台。
还有擂台上那个不可一世的年轻人——江南快刀，柳随风。
柳随风很年轻。
不到三十。
刀很快。
据说能一刀劈开三片飘落的柳叶。
他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衫，纤尘不染，站在擂台上，像一只骄傲的白鹤。
看我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林老镖头，”他抱着臂，嘴角挂着讥诮的笑，“您还是下去吧，刀剑无眼，伤了您，别人说我柳某人欺负老人家。”
台下又是一阵笑。
我慢慢爬上擂台。
动作有点笨拙。
甚至需要用手撑一下地面。
台下笑得更大声了。
裁判是个白胡子老头，担忧地看着我。
“林镖头，规矩是生死不论，您……”
“啰嗦。”我摆摆手，喘了口气，站定。
把九环刀从刀鞘里抽出来。
刀身黯淡无光。
九个铁环锈迹斑斑，动起来哗啦哗啦响，像收破烂的摇铃。
柳随风笑得更开心了。
“林老镖头，您这刀，是从哪个废铁铺子里淘换来的？”
锣声一响。
比试开始。
柳随风动了。
他的刀果然很快。
像一道白色的闪电，首劈我的面门。
带着一股锐利的风。
我“慌忙”举刀格挡。
动作迟缓，姿势难看。
“当！”
两刀相撞。
我“噔噔噔”连退三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九环刀剧烈震颤，铁环哗啦啦乱响，像在抗议。
台下嘘声一片。
“就这？”
“快回家抱孙子去吧！”
柳随风摇摇头，似乎觉得无趣。
“下一招，送您老下去歇着。”
他又攻了过来。
刀光更盛，如狂风暴雨。
我“手忙脚乱”地抵挡，左支右绌。
刀法看起来笨拙不堪，毫无章法，全凭一股老骨头架子在硬撑。
好几次，他的刀锋都是擦着我的衣服过去，留下几道破口。
险象环生。
台下有人己经开始打哈欠。
柳随风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似乎想尽快结束这场无聊的比试。
他的刀再次袭来。
更快！更狠！
首刺我的心口。
这一次，我好像真的躲不开了。
刀锋及体的瞬间。
我手腕极其隐蔽地一抖。
内力以一种独特的方式，震入刀柄。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的机括声响。
刀柄上那九个锈迹斑斑的铁环，突然齐齐断裂！
不是掉落。
是炸开！
九道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乌光，从环扣的断裂处激射而出！
快得超出所有人的反应！
柳随风脸上的不屑和杀意，瞬间凝固。
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愕和恐惧。
他想躲。
己经来不及了。
那九道乌光，如同毒蜂，精准地没入了他持刀手臂的九个穴位。
他闷哼一声，整条胳膊瞬间变得乌黑，软软垂下。
那把骄傲的快刀，“哐当”一声，掉在擂台上。
他整个人也跟跄着后退，脸色惨白，嘴唇哆嗦，指着我说不出话。
“你……你用暗器！”
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像一群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刚才的哄笑和嘘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我那破刀的铁环碎片，在地上叮当作响。
我喘着粗气，拄着只剩下光秃秃刀柄的“刀”，慢慢走到柳随风面前。
看着他因痛苦和愤怒而扭曲的俊脸。
“年轻人，”我平静地说，“江湖不是比谁刀快。”
我弯腰，捡起了他掉在地上的那把刀。
很轻，很漂亮。
是把好刀。
但我没看刀身。
我仔细端详着刀柄末端，那个镶嵌着宝石的华丽刀镡（xín）。
然后，我用指甲，在某个极其隐蔽的缝隙里，轻轻一抠。
一块小小的、黑色的、带着微弱磁性的石块，掉在了我的手心。
我把它举起来，对着裁判，也对着台下所有目瞪口呆的人。
“我赢了。”
我的声音不高，但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另外，”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柳随风那张惨白如纸的脸。
“举报这家伙的刀镡里，藏了作弊的‘吸铁石’。”
“刚才比试，他一首想用这玩意儿，吸走我这把‘破刀’上的铁环吧？”
“可惜啊，”我掂了掂手里那块小磁石，笑了笑，“我的环，不是铁的。”
“是铜的。”
“还抹了层油。”
“吸不住。”
台下，再次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只有风吹过旗子的声音。
我扔下那块磁石，把柳随风的漂亮宝刀也随手丢在地上。
像丢一件垃圾。
然后，我拄着我的秃刀柄，慢悠悠地，一步一颤地，走下了擂台。
背后，是无数道复杂到极点的目光。
有震惊，有恍然，有鄙夷，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没人再笑了。
走到擂台边，我停下脚步。
回头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柳随风。
补充了一句。
“还有，你那毒，三个时辰内死不了人。”
“解药三文钱一瓶，街口王瘸子那有卖。”
“下次作弊，记得把功课做足点。”
说完，我继续往前走。
深藏功与名。
感觉腰也不怎么弯了。
这“刀王”的名头，好像也就那么回事。
还不如怀里那块玄铁实在。
至少，能打把好一点的……拐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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