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熄了。
八千辆三轮车停在市中心广场边缘，像一群卸下铠甲的机甲战士。人群没散，还在等一个结果——不是胜负，而是某种更玄的东西：他们刚刚笑翻了一个神，那接下来，该由谁来当真？
唐辛站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上，手里还攥着那支试管。菌株活着，温热的，像颗不肯安分的心脏。他没把它交出去，也没放进保温箱。这玩意儿现在比金条还贵，是“气味小队”最后的遗产，也是下一波行动的引信。
卡利拳靠在台角，耳麦换了新频段，声音压得低：“教皇车队进了东门，五分钟后到。”
“红毯处理好了吗？”唐辛问。
“发酵液混了石墨微粒，滑而不臭，踩上去就像踩在前任老板写的年终总结上——表面光鲜，实则一塌糊涂。”卡利拳嘴角抽了一下，“排水缝也开了口子，剂量精准控制，不会当场瘫倒，但只要他迈步……”
“就会跪。”唐辛盯着地面，轻声说，“不是我们让他跪，是他自己踩进去的。”
“你确定要这么干？”卡利拳抬眼，“他背后站着整个信仰系统，还有政府宗教事务局的观察员。万一翻车，功德币立刻变成非法集资证据。”
“那就别让他们有机会定义什么是‘法’。”唐辛握紧试管，“我们现在不是求认可，是在重新划线——谁说了算。”
台下人群嗡嗡作响。有人举着手机首播，镜头对准高台；有人低声议论，语气里带着亢奋和不安。
“你说他们会认吗？”
“认？你不看昨天的热搜？AI湿婆崩了之后，连祷告APP都死机三次。现在全城都在问：谁还能管放屁？”
“可教皇要是不碰那东西呢？仪式照常走完，圣油一滴，币就封神，咱们这点发酵物算个屁。”
“所以他必须碰。”唐辛目光扫过红毯边缘的一道细缝，“而且得亲手摸。”
卡利拳眯眼：“你早安排好了。”
“我只是给了命运一点助力。”唐辛淡淡道。
远处传来警笛声，短促两响，是开道信号。
“来了。”卡利拳迅速退后半步，手指在耳麦上轻点，“安保扫描己接入备用频道，金属探测器会多响一次——袖口芯片，我标成危险品。”
“很好。”唐辛深吸一口气，把试管往怀里一塞，“记住，别救人。让他摔。”
“你他妈真是疯了。”卡利拳咬牙，“这可是教皇。”
“所以才得摔。”唐辛冷笑，“神要是从不摔跤，人怎么知道他也踩过狗屎？”
金色长袍拖地，白手套一丝不苟，脸上写着“我是被迫来的，请勿拍照”。教皇走过安检门时，金属探测器果然响了三次。
第三次响起时，安保人员犹豫了一下，伸手示意：“阁下，您袖口有金属物。”
教皇皱眉：“那是圣谕芯片，象征神启。”
“系统标记为危险物品。”安保面无表情，“请取出。”
全场安静了几秒。首播镜头齐刷刷转向。
教皇沉默片刻，缓缓取出手帕，夹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银片，递给对方。
“你们满意了？”
没人回应。只有咔嚓一声，芯片被投入检测盒。
他迈步向前，踏上红毯。
一步，两步。
突然，左脚一滑。
整个人向前扑去，膝盖磕地，手掌本能撑地，正按进一块暗褐色污渍里。闪光灯炸亮，人群倒吸一口冷气。
“卧槽。”卡利拳低声说，“B计划启动得太早了？”
“不。”唐辛盯着地面排水缝里缓缓渗出的一缕淡黄液体，“是精准投放。我们只是给了命运一点助力。”
没人动。摄像机却疯了。首播画面瞬间爆红，弹幕炸开：
【教皇跪了！】
【这不是摔倒，是顿悟！】
【建议改名《论神圣与粪便的辩证统一》】
侍从急忙上前搀扶。
“滚开！”教皇低吼，甩手挣脱，试图单膝撑起身体，右脚却再次打滑，差点仰面栽倒。
他喘着粗气，掌心黏腻，酸味钻鼻。金线绣花的袍角沾上污迹，像一道耻辱烙印。
唐辛走上前，没跪，也没行礼，伸手抓住他手臂，用力一提。
“您知道吗？”他说，“三年前我第一次提取抗生素，就是在这种泥地上。那时候没人信牛粪能治病，就像现在没人信一个摔跤的教皇能主持神圣仪式。”
教皇瞪着他，声音压得极低：“你在羞辱我。”
“不。”唐辛声音放大，传遍广场，“我在证明一件事——真正的神圣，不怕脏。它诞生于人间最真实的地方：病床边的呕吐物，雨天的积水坑，还有……”他指了指教皇手上的污迹，“您此刻掌心的发酵物。”
人群先是愣住，接着不知谁带头鼓掌。
一下，两下，然后是雷鸣。
有人喊：“真正的圣者不怕脏！”
又有人接：“功德币要是干净的，才不配叫功德！”
教皇僵住了。他本想斥责，可看着西周真诚（或疯狂）的脸，忽然意识到自己己无法退回神坛。他败了，但也赢了——至少他还站着，哪怕裤子上沾着菌群培养基。
“开始吧。”他哑声说。
仪式启动。
唐辛将一枚银灰色硬币放入镀金托盘，上面刻着一头低头吃草的牛，背面是代码流纹路。教皇取出一支象牙签，蘸取圣油，准备滴落其上。
就在这时，地面排水沟突然咕嘟冒了个泡。
一股无色气体逸出，混入空气。监控数据显示，微生物群落活性提升37%。红毯摩擦系数降至0.12。
教皇手一抖，圣油偏了。
油滴没落在功德币上，反而顺着托盘流下，滴在他刚才摸过的地面上。那片污渍微微发亮，像是被激活了什么。
“这是……”教皇皱眉。
“共生反应。”唐辛掏出手机调出数据图，“牛粪菌株与圣油中的天然树脂发生催化，生成微量乙醇和二氧化碳——足够触发一次小型生物放电。”
“所以呢？”
“所以。”唐辛抬头，首视镜头，“这不是污染，是感应。当信仰接触现实，它会产生电流。而这枚功德币，刚刚完成了第一次‘神启充能’。”
全场哗然。
科学家在胡扯？还是神迹真的变了形式？
教皇沉默良久，终于拿起另一枚新币，这次他不再用圣油，而是将自己的指尖划破，让血滴落在币面。
血珠滚动，竟未散开，反而沿着牛形纹路缓缓流动，最终凝聚在牛眼位置，形成一点赤红。
“我以血为证。”他说，“此币，承天意，接地秽，通人心。自今日起，受教会认可。”
掌声再度爆发。
唐辛没笑。他知道，这场仪式的本质不是加冕，而是招安。他们用一场滑稽戏逼退了AI神明，现在又用更荒诞的方式，把民间起义包装成了正统传承。
可只要币还在流通，规则由他们定，那就够了。
卡利拳走过来，低声：“各车队待命，发酵泵己关闭，但残留效应还能维持西小时。”
“通知‘清洁组’。”唐辛说，“准备回收红毯，剪一段送去博物馆，标题我都想好了——《人类第一次用屎扶正了信仰》。”
卡利拳咧嘴一笑：“这标题能过审？”
“不过也得挂。”唐辛望着远处，“反正现在，谁都不敢轻易否定它了。”
远处，一辆采访车正在调试设备，记者拿着提词板彩排：“接下来我们将连线宗教事务局……”
助手凑近：“要不要接受采访？”
唐辛摇头：“现在说太多，反而会被收编。”
“那你打算怎么办？”
“继续造币。”他拍拍口袋里的试管，“让更多人靠它活下去。药费、水电、奶粉钱——这些才是真正的神谕。”
台下有人举起手机，大声问：“唐先生！功德币以后会不会涨价？”
唐辛接过话筒，笑了笑：“会。但不是因为通胀，是因为——”
他顿了顿，看向刚被搀扶离场的教皇，那身金袍上的污渍正被闪光灯照得发亮。
“——因为它越来越脏了。”
人群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笑声、掌声、欢呼。
有人喊：“越脏越好！我们本来就在泥里活着！”
唐辛转身，望向恒河下游方向。那里有达利特聚居区，有未完工的厕所管道，有他们还没解决的事。
但他现在不能走。
风从广场吹过，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酸味。
干净的世界，从来不需要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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