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重庆江北机场时，托马斯·劳森特意选了靠窗的座位。西月的重庆笼罩在薄雾中，长江如一条灰白的带子蜿蜒穿过城市。他打开手机里父亲的老照片——1944年劳森在重庆养伤时拍下的南山远景，如今己是高楼林立。
"劳森先生？"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举着接机牌，"我是市文史办的小赵，负责您这次的行程。"
去市区的路上，小赵指着窗外："我们现在走的这条滨江路，当年是美军运输船的停靠点。您父亲可能就是从这里的码头登岸的。"
托马斯翻看父亲日记的复印件。1944年5月12日的那页写着："今日抵渝，江水浊黄，山城灯火如星海。担架抬我上山时，见孩童举纸飞机欢呼。"
南山抗战遗址博物馆建在原来的美军顾问团驻地旧址。托马斯在一张发黄的地图前驻足，上面标注着"杜立特行动伤员疗养区"。
"这里原是一排竹木结构的平房。"解说员指着现在的展厅位置，"当年收治了包括您父亲在内的七名重伤员。"
在飞虎队展厅，托马斯发现了一组珍贵照片：中国民众用滑竿抬着伤员上山，医务人员在防空洞里做手术。其中一张照片里，年轻的劳森躺在担架上，正与一个中国男孩交换纸飞机。
"这个男孩后来成了本地有名的外科医生。"解说员说，"他去年刚去世，生前常说起这段经历。"
黄昏时分，托马斯登上南山一棵树观景台。夕阳给山城镀上金边，嘉陵江与长江交汇处，轮船鸣着汽笛。他突然理解父亲日记里那句话："每盏灯火都是一个等待的生命。"
当晚，他在南岸区一家老火锅店用餐。邻桌的老人听到他与小赵的英语对话，主动用带口音的英语搭话："你的父亲，是飞虎队？"
老人自称姓张，指着窗外："我小时候住在朝天门，常给美军船只送蔬菜。他们给我们巧克力，我们教他们吃火锅。"
张老翻开手机相册，展示他去年在美国参加飞虎队重逢活动的照片。"那些老兵最怀念的，就是重庆的灯火。"
次日清晨，托马斯乘高铁赴成都。车厢里，他邻座是位银发女士，正在平板电脑上绘制油画草图。
"抱歉打扰，"女士用流利的英语说，"您是不是托马斯·劳森先生？我在新闻上看到您要来成都。"
她是西川美术学院退休教授唐丽，正在创作一组关于抗战时期中美友谊的油画。
"我父亲当年是人民公园的灯笼手。"她调出一张素描，"每天傍晚，作者“龙湾三大爷”推荐阅读《云上的勋章》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他们举着油灯为返航的B-29指引方向。"
成都人民公园里，鹤鸣茶社的竹椅还保持着民国风貌。唐教授带来一本相册："这是去年在泸州发现的，我姑姑的遗物。"
相册里有张震撼的照片：数百市民举着灯笼站在田野中，组成巨大的"Wele"字样。背面写着："1944年3月18日，迎接第14航空队伤员专机。"
"这张照片后来被《生活》杂志刊登，"唐教授说，"你父亲可能见过。"
在公园的川军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前，托马斯发现石碑背面新刻了一排名字，其中赫然有"王贵"。
"这是2015年重刻的。"管理员解释，"补上了当年遗漏的平民英雄。"
当晚的学术论坛上，托马斯展示父亲留下的降落伞丝绸碎片。台下一位老者突然举手："这块布，我见过！"
老人姓陈，是本地抗战史研究者。他展示1944年的《中央日报》，上面有篇报道提及中国村民用降落伞布为伤员制作绷带。
"你父亲的降落伞，"陈老肯定地说，"很可能救过中国伤员的命。"
论坛结束后，唐教授邀请托马斯到她的工作室。墙上挂着巨幅油画《归航》，画中无数灯笼组成光的河流。
"我父亲说，当时他们不在乎飞行员是哪国人，"唐教授调着颜料，"只要是在打日本人，就是自己人。"
离川前夜，托马斯独自来到锦江边。对岸的霓虹灯倒映在水中，他突然想起父亲日记的结尾：
"如果有一天你来到重庆，代我看看那里的灯火是否依旧。告诉那些点灯的人，有个美国老兵永远记得他们的光芒。"
他拨通李静的视频电话，将镜头对准江面："这就是父亲说的，永不熄灭的灯火。"
视频那头，李静正在岭下村的纪念馆。她将手机镜头转向窗外，夜色中的山村星星点点。
"这里也有灯火，"她说，"虽然小，但从未熄灭过。"
回酒店的车上，托马斯收到唐教授的微信图片——刚完成的速写《山城灯火》：现代重庆夜景中，隐约浮现着举灯笼的民众身影。画角题着杜甫的诗句："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
他打开父亲的日记本，在空白页写下："七十八年后，我终于看到了这些灯火。它们比记忆中更亮，因为每一代人都添上了新的光。"
窗外，重庆的万家灯火如星河倾泻。托马斯明白，这些光亮早己穿越时空，永远照耀在历史的长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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