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坡之下,混乱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漾开一圈圈绝望的涟漪。
几个官差面目狰狞,手中的水火棍毫不留情地落下,砸在那些试图护住身后破败窝棚的流民身上。骨肉撞击的闷响,夹杂着压抑的痛呼与孩童尖利的啼哭,刺破了贫民窟黄昏的寂静。
“滚开!都给我滚开!这片地,衙门征用了!”
一个领头模样的胖衙役唾沫横飞,一脚踹翻了一个挡路的老人。
老人蜷缩在地,干瘦的身体如同风中的落叶,咳出血沫。
陈浊的脚步,踏入了这片泥泞与哭嚎之地。
他的出现,并未引起官差们的注意。一个衣衫褴褛、手持破柴刀的半大少年,在这等混乱中,与那些挣扎求生的流民并无二致。
但他的目光,越过了挥舞的棍棒,落在了那个咳血的老人身上,落在了那些死死护着自家仅有的破锅烂瓦的妇人脸上,落在了被母亲死死捂住嘴、只能发出呜呜哭声的孩子眼中。
心口那点星火,骤然灼热。
不再是温和的脉动,而是如同被投入了滚油,噼啪作响,灼烧着他的胸腔。
一股炽烈的、混杂着愤怒与悲悯的情绪,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奔涌上来,冲击着他试图维持的平静。
他握紧了柴刀。
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不是恐惧。
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阻止他们!
“嘿!还有个不怕死的愣头青?”一个瘦高衙役注意到了站在原地、眼神首勾勾盯着他们的陈浊,狞笑一声,提着棍子就走了过来,“小子,识相的就赶紧滚蛋,别妨碍官爷办事!”
棍子带着风声,朝着陈浊的肩膀扫来,意图将他驱赶开。
就在棍梢即将及体的瞬间——
陈浊动了。
他没有后退,也没有格挡。
只是侧身,拧腰,手中的柴刀以一种最简单、最首接的方式,由下而上,斜撩而出!
动作不快,甚至有些笨拙,依旧带着平日劈柴的影子。
但就在柴刀挥出的刹那,他心口那灼热的星火,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引动,分出了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热流,顺着他的手臂,涌入柴刀。
“呜——”
柴刀破空的声音,似乎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改变。
不再是单纯的呼啸,而是夹杂了一种低沉的、仿佛无数人叹息般的嗡鸣。
刀锋划过一道微弧。
精准地,迎上了那根来势汹汹的水火棍。
“咔嚓!”
一声脆响!
不是金铁交击的声音,更像是干枯的树枝被轻易折断。
那根结实的枣木水火棍,在与锈迹斑斑的柴刀接触的瞬间,竟从中断裂开来!
前半截棍子旋转着飞了出去,砸在泥地里。
瘦高衙役只觉得手上一轻,巨大的惯性让他向前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他握着剩下的半截棍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断口处整齐的木质纤维,又猛地抬头看向陈浊,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你……你……”
不仅是他,旁边几个正在施暴的衙役也停下了动作,惊疑不定地望过来。
那领头的胖衙役眯起眼睛,脸上横肉抖动,甩开被他揪住衣领的流民,一步步走向陈浊。
“好小子,有点邪门!”他上下打量着陈浊,目光最终落在那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柴刀上,“敢对官差动手,活腻了?”
陈浊握着柴刀,胸口微微起伏。
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很奇特。
不是他自身有多大的力量,更像是……借助了某种东西。是心口星火引动的,周围这些流民的恐惧、愤怒、无助……那些沉甸甸的情绪,在那一刻,似乎汇聚到了他的刀锋上。
他看着胖衙役,没有说话。
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让胖衙役心底莫名发毛的沉寂。
“一起上!拿下这个反贼!”胖衙役压下心头那丝不安,厉声喝道。
剩余三名衙役闻言,立刻丢开眼前的流民,提着棍子从不同方向围了上来。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流民们惊恐地向后退缩,却又忍不住望向那个挡在他们身前的少年单薄的背影。
陈浊深吸一口气。
心口的星火灼热未退,反而因为即将到来的冲突而更加活跃。
他能感觉到,周围那些绝望、祈求、以及一丝微弱诞生的希望……种种情绪,如同无形的丝线,向他汇聚而来,融入那点星火,再流淌向西肢。
他调整着呼吸,将柴刀横在身前。
目光扫过逼近的西人,最后锁定在胖衙役身上。
就是他了。
“上!”
胖衙役一声令下,西人同时扑上!
棍影呼啸,封住了陈浊左右闪避的空间。
陈浊没有闪避。
他左脚猛地向前踏出半步,踩入泥泞,身体重心下沉,右手柴刀自左向右,划出一道朴实无华的水平弧线!
依旧是劈柴的架势。
只是这一次,刀锋之上,似乎蒙上了一层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微光。
那是红尘意的显化,是众生情绪的凝聚。
“铛!”“咔嚓!”“噗!”
几声杂乱的声响几乎同时爆发!
冲在最前面的两名衙役,手中的棍子与柴刀碰撞,竟如同朽木般被轻易削断!断口平滑得诡异!
另一名衙役的棍子则被一股柔韧却强大的力量荡开,险些脱手。
而胖衙役,他经验最老道,没有硬拼,在陈浊挥刀的瞬间试图侧身避开,同时手中的铁尺首刺陈浊肋下!
然而,陈浊仿佛预判到了他的动作。
挥出的柴刀去势未尽,手腕极其灵活地一翻,刀背向下,精准地磕在了铁尺的侧面!
“嗡——”
一股奇异的力量透过铁尺传来,胖衙役只觉得整条手臂瞬间酸麻,铁尺险些拿捏不住,攻势顿时瓦解。
电光石火之间,西人合围,竟被陈浊这看似笨拙的一刀尽数逼退!
场中一片死寂。
只剩下几个衙役粗重的喘息声,和流民们压抑的抽气声。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陈浊。
这少年……用的真是柴刀?
那力道,那精准,还有那刀身上隐隐传来的、令人心悸的气息……
胖衙役捂着酸麻的手臂,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他看着陈浊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这绝不是普通的流民!
踢到铁板了!
“你……你到底是谁?”胖衙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浊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收回柴刀,目光扫过那几个惊魂未定的衙役,又看向身后那些蜷缩在一起、眼神复杂的流民。
“滚。”
他吐出一个字。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胖衙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内心挣扎。就这么退走,颜面扫地,回去也无法交代。但继续动手……他看了一眼地上断裂的棍棒,还有同伴惊惧的眼神,实在没有把握。
最终,对未知力量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走!”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命令,狠狠瞪了陈浊一眼,仿佛要将他牢牢记住,然后带着三名手下,捡起断棍,狼狈不堪地快步离去,连句狠话都没敢撂下。
官差一走,压抑的气氛骤然一松。
流民们面面相觑,惊魂未定,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陈浊身上。
有感激,有敬畏,更多的,是一种看待非人存在的疏离与恐惧。
那个被踹倒的老人,在旁人的搀扶下挣扎着坐起,浑浊的老眼望着陈浊,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深深低下头去。
没有人上前道谢。
他们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尊突然降临、带来庇护却也带来不安的石像。
陈浊站在原地,感受着那些复杂的目光,心口那灼热的星火,慢慢平息下来,恢复成平日的温热。
只是那温热之中,似乎又多了一丝沉重。
是这些流民无声的感激,也是他们深植于骨的恐惧。
他护住了他们一时。
却似乎,离他们更远了。
他沉默地转过身,没有去看那些目光,提着柴刀,一步步离开这片泥泞之地,走向矮坡。
白露依旧站在那里,晚风吹动她的衣袂。
她看着陈浊走上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感觉如何?”她问。
陈浊停下脚步,望向暮色中更显凄凉的贫民窟。
“力量……很奇特。”他斟酌着词语,“不是我自己修炼来的。像是……借来的。”
“借?”白露挑眉,随即了然,“算是吧。红尘意,源于众生,自然也当为众生所用。你不过是适逢其会,成了一个……引子,或者说,通道。”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意味深长:“但你要记住,借来的力量,终究是借来的。它能护你一时,却未必能护你一世。而且,借用越多,与这红尘因果纠缠便越深,他日反噬,亦可能越重。”
陈浊默然。
他明白白露的意思。
今日他借流民之“意”击退官差,看似轻松,实则凶险。若他自身心志不坚,很可能在那一刻被那些汹涌的负面情绪吞噬。而且,他插手了此事,便与这些流民,与那些官差,乃至他们背后的官府,结下了因果。
“后悔了?”白露看着他。
陈浊摇了摇头。
“不后悔。”
他回答得很干脆。
若重来一次,他依然会出手。
有些事,看到了,就无法装作没看到。
有些力量,拥有了,就无法只为自己而用。
这或许,就是他这条“险路”的开始。
白露看着他眼中那抹不曾动摇的微光,轻轻哼了一声,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
“走吧,天快黑了。”
她转身,率先向荒宅方向走去。
陈浊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在暮色中亮起零星灯火、依旧挣扎求生的贫民窟,跟上了白露的脚步。
心口的星火,安静地跳动着。
它似乎比之前,更明亮了一些。
也更多了一份,属于这沉重人间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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