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位前的微光
徐瑶蹲在老槐树下，用湿巾仔细擦拭着刚做好的五块木牌位。牌位上的名字是她照着账本抄的，笔锋有些抖，“张三”“李西”……每个名字都带着墨香，也沾着她指尖的汗。
“字写歪了。”王阳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一支小狼毫，“这笔划要稳，他们才认。”
徐瑶抬头看他，阳光透过槐树叶落在他肩头，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把笔递过去：“您来写吧，我总写不好。”
王阳接过笔，蘸了点朱砂，手腕悬在牌位上方，迟迟没落下。徐瑶注意到他指节泛白，像是在用力。过了片刻，他才缓缓落笔，“张”字的竖钩刚劲有力，横画却带着一丝柔和，像是在安抚。
“写名字的时候，要想着他们活着的样子。”王阳的声音很轻，“哪怕想不起来，也要怀着敬意。”
五块牌位很快写好，朱砂的红在木牌上格外醒目。徐瑶捧着牌位，小心翼翼地放进早就准备好的简易神龛里——那是用旧木箱盖的，铺着块红布，是秦总让人临时找的。
“放哪儿？”徐瑶问。
王阳指着槐树最粗的枝桠下方：“那里能晒到太阳，雨淋不着。”
两个工人搭着梯子，把神龛固定在树杈上。徐瑶站在树下仰头看，突然发现那根枝桠的形状很特别，像只张开的手，刚好托住神龛。
“赵坤来了吗？”王阳问。
徐瑶往门口望去，赵坤正被两个同事扶着走来，脸色还有点苍白，但比在医务室时好多了。他看见槐树下的神龛，脚步顿了顿。
“王师傅让你亲手埋第一桶废料。”徐瑶喊道。
赵坤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工人走向堆放铁桶的地方。王阳己经在那里等着了，身边是个挖好的深坑，底部铺着一层生石灰，白花花的，像雪。
“把桶放进去。”王阳指着其中一个印着“苯胺紫”字样的铁桶。
赵坤咬咬牙，弯腰抱起铁桶。桶身很沉，他没走两步就晃了晃，石灰粉被震得扬起细尘，呛得他首咳嗽。王阳伸手扶了一把，帮他把桶稳稳放进坑里。
“填石灰。”王阳下令。
工人往坑里撒生石灰，接触到桶上残留的紫色液体，立刻冒起白烟，发出“滋滋”的声响。赵坤站在坑边，看着白烟缭绕，突然捂住嘴，跑到一旁干呕起来。
“他还是怕。”徐瑶小声说。
“怕才好。”王阳看着赵坤的背影，“上次让工人连夜赶工，就是他拍的板。不尝尝这滋味，下次还敢拿安全换进度。”
徐瑶没说话，转头看向槐树上的神龛。阳光穿过树叶，在牌位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像是有人在牌位后眨眼睛。她突然想起刚才王阳写字时的样子，那时他指尖的朱砂蹭到了指腹，像沾了点血。
“王师傅，”徐瑶忍不住问，“你信这些……真的能安息吗？”
王阳正往第二桶废料上撒石灰，闻言动作顿了顿，随即又继续手里的活：“信不信不重要。”他抬手指了指神龛，“重要的是，活着的人心里要有个数。”
说话间，一阵风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徐瑶清楚地看见，神龛上的红布被风吹起一角，露出牌位顶端——那里不知何时多了几点光斑，像眼泪，又像星光。
赵坤干呕完回来，脸上带着歉意：“王师傅，我……”
“再来一桶。”王阳打断他，指着另一桶废料，“这次自己放。”
赵坤咬了咬牙，走过去抱起铁桶。这次他没晃，稳稳地放进坑里。当生石灰扬起时，他没有躲开，任由细尘落在脸上，首到白烟散去才抹了把脸，脸上又是汗又是灰，却像是松了口气。
徐瑶看着他的样子，又看看王阳，突然明白过来——有些恐惧，不是靠躲就能消失的，得亲手面对了，才算真的过去。
槐树上的光斑渐渐移动，照在五块牌位上，朱砂的红像是活了过来，在木牌上慢慢晕开，又慢慢淡去。徐瑶仿佛听见有人在笑，很轻，像风穿过树叶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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