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霓虹在脚下淌着，像条冻不住的星河，闪着假模假样的热情。顾夜宸站在顶层公寓的落地窗前，手里端着杯没加冰的麦卡伦威士忌，琥珀色的酒在昏光里泛着孤零零的光。
午夜早过了。
这大平层占了整栋摩天楼的顶层，值钱得没边。设计是极简主义大师做的，线条硬邦邦的，黑白灰三色撑满空间，每件家具、每处摆设都透着贵气和品味。可这里干净得像博物馆展厅，奢华得像酒店样板间，偏偏不像个家。
太静了。
“穹顶”的闹、投资会上的吵、雪茄吧里兄弟的笑，连林薇那场没水平的纠缠……白天所有的声响和热闹，这会儿都被距离和厚隔音玻璃滤得干干净净，只剩种快真空的死寂。
他又赢了。
牌桌上赢走王总半年利润，会议室里精准毙掉可能坑公司的泡沫项目，兄弟面前维持住没破绽的浪子样，前女友的纠缠也用最省事的办法解决了。
他还是那个顾夜宸，在资本和欲望的林子里战无不胜的猎手。
可为什么？
为什么此刻站在这儿，看着脚下半座被自己踩在某种程度上的城，心里连半点高兴或满足都没有？那熟悉的空虚感像潮水似的涌上来，比哪次都猛，快把他淹了。
他仰头灌了一大口威士忌，烈酒烧着喉咙，却暖不透胸口那块冰窟窿。
“女人如衣服，常换常新。”
白天在雪茄吧跟兄弟说这话时，多漫不经心，多有掌控一切的笃定。可这会儿在绝对的安静里回想，这话却显得特苍白，甚至有点可笑。
衣服。林薇是，苏娜是，那些围着他转的漂亮脸蛋都是。她们带来的新鲜劲儿短得很，就像给这冷公寓换件装饰品，却填不了骨子里的空——那种没活气的、透心的冷。
他拥有的越来越多：钱、地位、权力、美人……站在旁人够不着的顶儿上，却只觉得脚下是万丈悬崖，风刮得刺骨。
顾夜宸走到那架值钱的施坦威三角钢琴前，指尖无意识按了个键。“咚”一声，单音在空房间里孤零零地飘，没一会儿就被寂静吞了。他根本不会弹琴，这琴跟墙上那幅贵得离谱的抽象画一样，就是撑门面的“标配”，符合他身份的摆设而己。
他忽然想起好多年前，那个小得挤人的出租屋。那时候他刚创业，啥都没有，跟几个合伙人挤在小空间里，通宵讨论项目，吃最便宜的盒饭，喝廉价啤酒。累了就横七竖八倒在沙发上、地板上打盹。那时候苦，压力大到睡不着，可心里是满的，有对未来的盼头，有股不服输的狠劲。
啥时候开始变的？
是公司第一次融到资后？还是身价过亿时？又或者是发现身边人的笑变谄媚，眼里全是算计和欲望之后？
他成功把自己从出租屋里出，塞进这个闪着金光、飘在云顶的“壳子”里。得到了以前想要的一切，却丢了那个会为个小技术突破兴奋到半夜的自己。
现在的他，像台精准运转的机器：分析市场、做冷酷决策、跟各色人周旋，熟门熟路。用金钱和权力搭了座坚固的堡垒，却把自己活成了堡垒里唯一的囚徒。
手机屏幕悄无声地亮了，是社交软件推送。一张修得完美的自拍，来自个他快记不住名字的女伴，配文暧昧，暗示等着他约。
换平时，他可能会无聊地回两句模棱两可的话，当个下一场消遣的开头。可这会儿看着那张完美却假得很的脸，只觉得腻得深入骨髓。
他按灭屏幕，把杯里剩下的酒一口闷了。喉咙烧得更厉害，心里的冰却还顽固地冻着。
他走到沙发旁坐下，陷进昂贵的意大利皮沙发里，触感软乎乎的，却透着冷。茶几上放本商业周刊，封面是他自己，标题写着《猎手顾夜宸：精准狙击下一个万亿市场》。照片里的他眼神利，意气风发。
他拿起杂志翻了几页，满是夸他投资眼光、商业魄力的话。以前看这些会有成就感，现在这些字像飘着的符号，进不了心里。
“啪”一声，他把杂志扔回茶几，往后一靠，闭上眼。
黑夜里，感官变敏锐了。能听见自己平稳却没热情的呼吸，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规律跳着，却没半点活气。
他想起秦风在雪茄吧问的：“你真的……不需要一点真实的东西？”
真实？
啥是真实？
是那些冲着他钱来的“爱情”？还是因为他地位才讨好的“友情”？或是谈判桌上握完手，转头就可能捅刀子的“合作伙伴”？
他早习惯在真空中活，用一层又一层铠甲把自己裹严实。以为自己不需要真实，甚至不信这世上还有真实。
可要是真不需要，这会儿这蚀骨的空，又从哪儿来？
要是真不需要，为啥林薇提那个“小医生”时，他会有不该有的、微妙的好奇？那个跟他世界里所有“衣服”都不一样的人——冷静、专业、不图虚的，甚至可能……看不上他。
这念头又不受控地冒出来。
他猛睁开眼，像要驱散不该有的软。站起身走到酒柜前，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窗外，东方己经泛了点极淡的鱼肚白，黑夜快过了，城市要迎来新的、重复的一天。
他站在明暗交界的地方，一边是快醒的、白天的世界，得继续扮演“顾夜宸”；一边是快没的、黑夜的时刻，能短暂卸了伪装，首面心里的空。
手里的酒杯映着窗外稀稀拉拉的曙光，冰凉的杯壁，竟比他指尖还暖点。
高处不胜寒。
他终于清楚了——自己用金山银山堆起来的世界，看着结实，其实脆得很，因为根基是沙子，没撑得住灵魂的东西。
而那根能撑住的柱子，或许跟银行卡里涨的数字没关系，跟名下的资产没关系，甚至跟那些围着他的假热情也没关系。
它关乎真实，关乎温度，关乎……某种他早放弃找的东西。
天越来越亮，城市的轮廓在晨光里变清楚。顾夜宸喝完杯里的酒，转身走向浴室。得冲个澡，洗去一夜没睡的累，也洗去那片刻不该有的迷茫和软。
新的一天开始了，他还得是那个没破绽的顾夜宸。
只是，那颗关于“真实”的种子，己经在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心底，悄悄落了地。等着某天，或许会被一缕不一样的光叫醒，破土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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