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王启杉失神中听念安一唤，目光落在院外那颗枇杷树上。
“凡妻殴夫者，但殴即坐，杖一百。夫愿离者，听；须夫自告乃坐。至折伤以上，各验其伤之轻重，加凡斗伤三等；至笃疾者，绞；死者，斩；故杀者，凌迟处死。”
王栖梧起身道：“为何？夫殴妻减二等，妻殴夫倒还加三等？妻殴夫，但殴即坐，真是笑话。”
王启杉道：“为何...为何？我也不知为何？”
“因为夫为妻纲，因为三从西德，因为那庙堂之上，滚滚诸公皆为男子。江湖之中，豪杰亦多英侠。”念安看着石钵中细碎的药粉道。
王栖梧坐了下来，攥紧了帕子，道：“难不成女子含冤，只能无处申辩，苦捱这不公世道吗。”
念安道：“女子位卑如尘，即便是我，也只是幸而遇见老爷夫人和你们罢了。若是我不曾读过书，不曾进这总督府，只怕十几年后，我也会是那妇人。”
“你胡说什么！”王启桢和王栖梧同时开口。
“念安妹妹没有胡说。”王启杉道。
王启杉抿了抿唇，接着道：“整个大庆，只有京中有女子学堂，但即便如此，京中女儿家也多耽于闺阁后宅之中，读书明理皆为次要之事。”
“江南之地虽富庶，可识字明理的女子依然只是凤毛麟角，大多只是在出嫁之前，读读《女诫》《女儿经》这等规训女子的书......”
王栖梧言语间己经带了怒气：“正是因为这些，即便她们在夫家受了辱，被踩烂在泥里，也只会念着‘遵三从，行西德’，一次次放过那些恶人？”
“如果我没有想错，应当是如此。”王启杉攥着早己凉透的茶水道。
王栖梧怒拍石桌站起。“当真是荒唐至极！”
言毕，也不顾手疼，提着红裙风风火火便进了书房。
片刻，两卷《女论语》飞出了院门。
王栖梧气呼呼坐在石凳上道：“这宋氏姐妹真是费尽了心思，自己不嫁人，却有那闲心写这《女论语》。何不再写本《男论语》出来？”
“阿念，快把你房里的《女论语》取出来，扔了它。这等污糟之物，不读也罢。”
念安看着怒气冲冲的王栖梧，先是不动，转而又看了看石桌上的黄麻纸，忽然起身进了东厢房。
片刻，一套《女西书》飞出了院门。
守正居。
“好端端怎还扔起书来？扔的何书？”
冯垣道：“只听二门内的婆子说栖霞院扔了好些书出来，并不知扔的是什么。”
王端明带着怒气道：“没上几天学，到还扔起书来，这娇蛮妮子也不知是随了谁了！”
越说越气，王端明一拍桌案站起，道：“荒唐！当真是荒唐至极！”
“夫人在何处？”
冯垣回话：“方妈妈出来时，说夫人在琦芳院看账本。”
“去琦芳院。”
“是，老爷。”
琦芳院小书房。
“这便是你请的夫子，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好侄女。发起火来便全然不顾，连先圣典训都能往外扔！实在是……成何体统！”
王端明进了小书房，一撂袍子，双手扶膝，坐在圈椅上，胸口剧烈起伏。
祝筠不为所动，依旧提着朱笔批账本。
王端明一腔怒气撞在了棉花上，逐渐冷了下来。
祝筠搁下笔，提着账本吹了吹，摊开放在一旁。又走到王端明身边，倒了一杯茶，递给王端明，王端明接过茶盏，饮了起来。
祝筠给王端明捏着肩膀，道：“先圣典训？老爷可知她们扔的什么？”
王端明把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道：“我管她扔的什么！书乃载道之器，岂容她如此轻慢！”
“扔了两卷《女论语》，一套《女西书》。”
王端明一愣，软了声音道：“虽非经史典籍，但仍是修身养性必学之书，这也不该……哎哟！”
祝筠手上一用力，王端明便叫喊起来。
“也不该什么？修身养性必学之书，老爷为何没看过？”祝筠兀自坐到另一张圈椅上，对着王端明连连发问。
“这这这…你你你…唉！罢了罢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既然难养，老爷又何苦要娶我？”祝筠扭身朝向另一边，轻颤着身子，拿着帕子假意拭泪。
王端明吓得起身，想去把祝筠揽入怀，又想去找帕子给祝筠拭泪，又想给祝筠倒茶，一顿手忙脚乱，却又不知该先干什么。
“唉！”王端明一拍大腿，坐回了圈椅上。
“我在前院也只是听老冯来说，栖霞院在扔书，我也是气急，没仔细问扔的是什么书。要早知是那等无用之书，扔了便扔了，我明日再买两车经史典籍，给她们书柜塞满了便是。”
祝筠揉了揉眼睛，吸了口气，转过身来，道：“老爷方才还在说修身养性，现在又成了无用之书了？”
“十几年前，王家到祝家下聘之时，我祖母便同你父亲说，祝家世代戎马之家，女儿亦是要上马杀敌，从不学那劳什子《女德》《女诫》。你可还记得老太爷当年，同我祖母说的什么？”
王端明手撑着膝盖，沉思片刻，道：“当年，父亲说，往昔忠勇侯府风雨飘摇之际，全靠祝家与老太君力挽狂澜，撑起了门楣。彼时，全府上下三百余口人，皆在二人庇佑之下，得以安然无恙，未让一人落入险境。”
“祝家虽为女子，却行事果敢，胆识过人，颇有忠勇侯遗风。如此红颜英发，本就不该用《女德》《女诫》这等拘泥小节之书来规训。”
祝筠用帕子压了压眼角，嗔怪着道：“筠儿从未学过女西书，但经营生意、支撑门楣、用人管家之道，又有哪样落在了他人后头！”
王端明若有所思，揽了祝筠入怀，道：“此事，确实是为夫的不是。往后，这等书，不准进我王家！”
暮霭沉沉，一层黑纱落入大地。
全府上下皆己用过晚饭，小丫鬟们脚步轻盈，穿梭于各个院内，将烛火逐一点亮。
琦芳院正屋内。
“江宁府今晨判了六板子，与你们昨夜所想甚远，费心思救了人，但并没得到好结果，你们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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