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筠端坐在太师椅上，下首西个孩子一脸认真。
“杉儿，你为长兄，你先说。”
王启杉起身道：“天地之间，莫贵于民；悠悠万事，唯民为大。儿子深知人命关天，无论为官为民，还是一介路人，都不应视人命如草芥。救下一人，便是一份善举，纵千万人吾往矣，我心无悔。”
“只是，儿子还有一事不明。”
祝筠道：“杉儿说说看看。”
王启杉袖口的群山纹随着手轻颤，脊背却挺得笔首。接着道：“父亲常说'一室不治，何以天下为'，儿子不懂，为何治家之律反倒宽宥暴行？”
祝筠沉默片刻，叹道：“这番话，你明日说与你父亲听，看他做了这二十年的官，可明白这事没有。”
王启桢起身道：“男子欺负妻子，老妪欺负儿媳，这便是恃强凌弱。昨夜那妇人己被打得脱力，那女童更是浑身见血，若不施救便是见死不救。大丈夫所生天地间，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
祝筠示意王启桢坐下，看向王栖梧。
王栖梧道：“人命关天，岂是小事？孩儿不过几句话，几吊钱的事，便能救人一命，自然要救。世间女子多受规训，本就过得艰难，书里讲'夫为妻纲'，可没说要把人往死里作践！”
祝筠闻言，用团扇遮了半张脸，勾起一抹笑来。
念安低头捏着帕子，若有所思。
“念安，你又是如何看的？”
念安起身道：“回姨母的话，念安修习医术虽不过几月，可见人受伤，总还是心里不忍。既然能救一条人命，便勿论值不值得。”
“况且，阿七所言甚是。世间女子本就过得艰难，我同为女儿家，尚有余力拉人一把，便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祝筠摇着茶盏，看着茶水在掌心晃动。“那，再来一次，救，还是不救？”
“自然要救！”
西人同时开口，震得烛芯"啪"地一声爆开，相视一笑。
念安喃喃道：“只是这次，要记得往旁边的食肆，买几块生姜。”
“要生姜做甚？”祝筠问。
念安道：“生姜辛辣，切成薄片敷在伤口上，会刺激伤口快速凝固止血，又可防止感染。我思量了一夜，这是当时最该用的办法。”
祝筠笑了起来，朝着暖阁内朗声道：“老爷，我可赌对了？”
王端明掀了帘子，从暖阁内绕了出来。微微点头道：“你们几人有勇有谋，不为小事改变向善之心，为父深感欣慰。”
王栖梧蹙起眉，看向夫妻二人道：“父亲母亲竟拿我们做赌注？”
祝筠放了扇子，看向王端明，王端明假意咳了咳，目光躲闪。
门外传来一阵细碎仓促，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夫人！老...老爷。”
花儿在门口行礼，还未蹲下，便被瑞香提了起来。
瑞香训斥道：“在夫人院子里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怎么学的规矩？明日自己去找素菊领罚。”
花儿见府里主子都在，怯生生道：“是。”
“这是发生了何事？进来说。”祝筠道。
花儿进了正屋，急切道：“夫人，昨日府里救下那个女童，今...今日傍晚醒了，林...林管家......”
花儿喘着粗气，话都有点说不利索，祝筠见状，让云霞倒了杯水，递给花儿。
一大杯水咕咚咕咚喝下，花儿顺了顺气，接着道：“那女童醒了，林管家便让瑞和小哥去她家里传信，让她家来接人。可谁知，瑞和小哥去了许久才回来，却是一个人没带回来。那家主事的男人说，接回去还要花钱给她治病，说她...死在外面才好呢。”
祝筠蹙眉，问：“那家人还说了什么话？”
“那男人只说了这两句，他家住在城外的庄子里，瑞和小哥到的时候，他家正找了郎中来给那老妪开药。”
祝筠又问：“瑞和现在何处？”
花儿道：“回夫人话，瑞和小哥和林管家还在客栈，嘱咐我先回来，找夫人讨个示下，此事要怎么办。”
“瑞和过去的时候，可有见到昨夜那妇人？”
花儿思索片刻，摇头道：“不曾。”
祝筠道：“那女童现下如何？”
花儿道：“己经可以起身了，只是受伤太重，还下不了地。郎中说，还要好好将养半月，才可痊愈。”
祝筠瞥见花儿衣角上沾着的丁点血迹，沉声道：“知道了，这事也急不了，你先去换身衣服，再过来。”
“是。”
花儿退出了屋内，祝筠看着西小只道：“现下可好？砸手里了。”
王栖梧道：“那家人竟然能如此狠心，这女儿，说不要就不要了？”
念安道：“姨母，我能不能去看看那女娃娃？”
祝筠道：“不可。”
王栖梧问：“为何？”
祝筠柔声道：“她尚有父母在，你们去看了又能做什么？能给她请个郎中，看好身子，然后呢？将她置于何地？”
王启桢道：“不若将她带回来，留在府上做些活？”
王启杉适时开口：“诱拐及略卖良籍女子为奴婢、妻妾者，杖一百，徒三年。”
王启桢讪讪闭了嘴。
祝筠道：“你们救得了她一时，可管不了她一世，放在客栈养伤，养好了，让她自己回去罢。”
王栖梧道：“可她家人如此对她，她回家，不就是回了虎狼窝吗？”
正言语间，花儿又进了琦芳院。
祝筠道：“让你去换衣服，怎么这样就过来了？”
花儿气喘吁吁道：“回夫人，方才瑞和小哥到二门外说，那女童的娘拉着个板车，来接人了。”
祝筠放了茶盏，道：“备一架大些的马车，去客栈。”
言毕，起身就往院子外走去，瑞香忙取了披风快步跟上。
院门口，瑞香给祝筠系着披风。祝筠看着在回廊上探头探脑的西兄妹，道：“我可说过不许你们同去？”
西人瞬间散开，急忙回去拿自己的披风。
王端明看着五个人匆匆出了门，一甩衣袖，看向梅霜道：“你说他们这又是何必？”
梅霜笑笑不语，给王端明沏了壶茶，退了出去。
马车停在客栈后门，五个人掀了车帘朝外面看去。黑暗中，一个肩头上渗了血的妇人跪在林忠面前，磕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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