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百乐门，褪去了平日的笙歌鼎沸，像一个卸了浓妆的美人，显出一种罕见的静谧。只有门口悬挂的几盏大红灯笼，在寒风中孤零零地摇曳，映照着冷清的街道。
谭靖叁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侧门。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驱散一些酒意和心头那股莫名的躁动，推门下车。
百乐门门口的保安见到这位大股东谭家少爷，虽惊讶于他除夕夜突然造访，但不敢怠慢，恭敬地引他上楼。
站在西楼歌女休息室那扇漆木门前，谭靖叁竟有一丝罕见的迟疑。他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西装外套，才抬手敲了敲门。
门开了。柳莺莺站在门内，似乎刚洗过澡，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色棉布旗袍，未施粉黛，湿漉漉的乌发披在肩头，更显得小脸素净，眼神清澈，像一朵雨中的栀子花。她看到谭靖叁，明显愣住了，眼中掠过一丝惊慌和意外。
“谭……谭公子？”她下意识地抓紧了门框，声音细弱，“您怎么……来了？”
谭靖叁看着她这副不设防的柔弱模样，心中那股暴戾的孤寂奇异地被抚平了些许。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除夕夜，想着你或许一个人，便过来看看。”他目光扫过她身后简单甚至有些简陋的房间，“怎么没在柳府过年？”
柳莺莺垂下眼睫，轻声道：“老爷回沪处理完年前的工作，今天上午又动身带着老夫人和青婉姐姐回杭州陪祖母过年了。府里没人…祖母的病既己大好，我…我便想着不来回折腾，一个人留在这里也好。”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谭靖叁闻言，心中竟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原来，她也是被留下的那一个。
就在这时，柳莺莺忽然想起了柳青婉临行前，拉着她的手，低声却清晰的叮嘱：“莺莺，留在上海，留意谭靖叁。想办法……接近他，或许能探听到一些……关于他身世的事情。这对父亲很重要。”她当时懵懂地点头，并不完全明白“身世”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要听姐姐的话。
此刻，看着谭靖叁在除夕夜独自前来，看着他眼中那份与平日玩世不恭不同的、真实的疲惫与孤独，她心跳微微加速。这……不正是一个机会吗？
她鼓起勇气，抬起眼，怯生生地看了谭靖叁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声音更轻了：“谭公子吃过年夜饭了吗？”
谭靖叁看着她这副欲说还休、我见犹怜的模样，心中那点旖旎念头更盛。他摇了摇头，语气刻意放得柔和：“还没有。一个人，没什么胃口。”他顿了顿，看着她，带着一丝试探，“你呢？不会就打算这样清清冷冷地过除夕吧？”
柳莺莺绞着手指，脸上飞起两抹红晕，小声道：“我……我也不饿。”
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却滋生着一种微妙的气氛。谭靖叁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和轻轻颤动的睫毛，酒精和孤独催生出的冲动越发强烈。
“既然如此，”他向前微微倾身，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不如……我带你出去吃点东西？我知道有家西餐厅，环境很好，除夕，这个时间应该还营业。总好过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待着。”
柳莺莺的心怦怦首跳。姐姐的叮嘱在耳边回响，而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男人，在除夕夜给予的这一点点温暖和关注，对于她这个常年寄人篱下、心思相对单纯的少女来说，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她能看到他眼中那份看似真挚的邀请。
她犹豫着，最终，轻轻点了点头，声如蚊蚋：“……好。”
谭靖叁脸上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半小时后，他们坐在了法租界一家格调高雅的西餐厅里。餐厅里人不多，只有几对显然也是在外过节的洋人夫妇。柔和的烛光，悠扬的钢琴曲，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食物的香气。
谭靖叁熟练地点了牛排、鹅肝、沙拉和红酒。他为柳莺莺拉开椅子，铺好餐巾，举止优雅得体，完全是绅士做派。
柳莺莺显得有些拘谨，她对西餐礼仪并不十分熟悉，刀叉用得有些笨拙。谭靖叁并不在意，反而觉得她这份生涩格外可爱，耐心地教她。
几杯红酒下肚，柳莺莺苍白的脸颊染上了动人的红晕，话也渐渐多了起来。她小声地说着一些在百乐门练歌的趣事，说着对杭州的模糊记忆。谭靖叁专注地听着，偶尔说几句逗趣的话，引得她掩嘴轻笑。
这一刻，他仿佛暂时忘记了家族的冰冷、父亲的漠视，沉浸在这种被需要、被崇拜的错觉里。而柳莺莺，也渐渐放松下来，看着眼前这个英俊、富有、又在此刻显得格外温柔体贴的男人，少女的心防在酒精和浪漫氛围的催化下，一点点瓦解。她几乎忘了姐姐的叮嘱，只是单纯地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温暖与陪伴。
晚餐结束后，谭靖叁并未送她回宿舍。酒精让胆子变大，他提议：“时间还早，不如回百乐门坐坐？我知道酒窖里还有几瓶好酒。”
柳莺莺心跳如鼓，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丝警觉闪过，但看着谭靖叁被酒精熏染得格外深邃的眼眸，看着他伸出的手，那点警觉很快被汹涌而来的悸动和迷茫淹没。她鬼使神差地，再次点了点头。
空无一人的百乐门里，环境更私密，也更暧昧。谭靖叁首接从酒窖拿了一瓶上好的香槟，带着她来到了西楼专属于他那间一般用来作为酒后应酬后首接休息的卧房。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壁灯。唱片机里放着慵懒的爵士乐。酒精的作用下，所有的顾忌和理智都在逐渐蒸发。
谭靖叁靠近她，手指轻轻拂过她发热的脸颊，声音低沉而沙哑：“莺莺……今晚别回去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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