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扑簌簌地往灯罩里钻，镇政府斑驳的红砖墙在夜雾中若隐若现。
张大冬紧了紧郝倾城甩来的枣红围巾，羊毛绒刺得下巴发痒，倒把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压下去三分。
他瞥见围巾角沾着的香灰，恍惚又见昨夜供销社货架上飘摇的煤油灯火，那截刻着"张"字的南孚电池还在裤兜里硌得生疼。
"真要现在进去？"郝倾城跺掉布鞋上的雪，睫毛上凝的冰晶簌簌坠落。
她怀里揣着那袋沾柴油的白砂糖，油渍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虹彩。
张大冬用指节叩了叩镇政府掉漆的木门，铁皮信箱震落几粒冰渣："陈明往采购单上盖公章那晚，后巷三轮车辙印里掺着唐家庄炼油厂的废渣。"他说话时呼出的白雾在玻璃窗上洇开，正巧笼住门厅值班表上"陈明"两个字。
值班室灯泡突然爆了个火花，陈明端着搪瓷缸晃出来时，领口还沾着韭菜碎。
他扶了扶金丝眼镜，镜片后闪过道寒光："大冬同志这是唱哪出？"
"供销社后墙的柴油罐，陈干事倒是比消防队还上心。"张大冬掏出电池拍在办公桌上，蓝幽幽的塑料壳震得钢笔滚落在地。
窗缝里漏进的风掀起采购单，页脚模糊的油指印与李二狗靴底如出一辙。
陈明喉结滚动两下，突然笑出声："雪天路滑，张同志怕是摔坏了脑子..."话音未落，走廊尽头传来"咣当"一声。
小张抱着摞账本跌进来，裤脚还在往下滴泥汤子，活像只落水的狸花猫。
"陈干事上个月往唐钢三厂运的二十吨螺纹钢..."小张哆嗦着翻开账本，泛黄的纸页上赫然是两种不同色号的蓝黑墨水，"发票联写的是八毛二，存根联怎么变七毛九了？"他袖口抖出半截麻绳，绳结上还缠着几根与白砂糖麻袋同色的黄麻纤维。
郝倾城突然蹲下身，指尖抚过陈明皮鞋后跟——那里粘着片暗红山楂皮，供销社门前雪地里被碾碎的山楂核还嵌在砖缝里。
她想起李二狗啐唾沫时鼓动的腮帮子，胃里突然泛起酸水。
"你拿公家的柴油给李二狗当封口费！"张大冬猛地撑住桌沿，视网膜里炸开串血色乱码。
体力值跌到0.3%的警示在眼前狂闪，他咬牙咽下喉头腥甜，抓过郝倾城怀里的糖袋重重一抖。
雪白糖粒倾泻在陈明的领带上，遇着残留的柴油渍，瞬间凝成颗颗浑浊的琥珀。
陈明倒退两步撞上文件柜，玻璃移门震得哗啦作响。
他抬手要扯领带，却摸到满掌粘腻的糖油混合物，金丝眼镜滑到鼻尖："你们这是诬陷！
刘主任他..."
"刘主任知道您把招待所的南孚电池往黑市倒腾吗？"小张突然从裤兜掏出个牛皮信封，抖落出七八节同样刻着"张"字的电池，"每回您让我去废品站，都嘱咐要把电池壳磨花了再卖。"
郝倾城的眼泪突然砸在糖粒上，融出个小小的透明旋涡。
她伸手想碰张大冬发抖的手腕，却被反握住五指。
供销社那夜他咳在玻璃上的0.7%，原来不是系统故障，是这人硬扛着体力透支在雪地里蹲守了三宿。
"对不住..."她话音未落，整个人己被裹进带着香灰味的温暖里。
张大冬的下巴抵在她发顶，系统警报声奇迹般渐弱，唯有心跳声震着耳膜。
窗外飘雪不知何时停了，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正巧映亮陈明惨白的脸。
走廊尽头传来老式电话机的叮铃声，勤杂工老王哼着评剧往锅炉房走，胶底棉鞋在积水地砖上踩出"吱扭"一声响。
陈明突然扑向文件柜最下层，却见小张早己抱着账本缩到墙角，胸前钢笔不知何时别上了枚崭新的团徽。
张大冬摸到郝倾城后腰别着的半块桃木梳——那是她娘留下的念想，梳齿间还缠着根银丝。
他忽然想起昨夜供销社房梁悬着的蛛网，沾了柴油的蛛丝在月光下亮得像条银河。
系统倒计时还剩67小时，但此刻怀里的温度，比什么废铁涨价都真切。
晨光穿过镇政府窗棂，在刘主任办公桌上切出明暗分界。
铁皮暖壶突然发出尖锐啸叫，惊得陈明膝盖撞上文件柜，那摞造假账本哗啦啦散了一地。
"去年中秋茶话会，你说要当人民的算盘子。"刘主任摘下老花镜，镜腿在台历上戳出个深坑。
泛黄的台历纸印着鲜红标语，1984年3月17日那页被撕得只剩半截——正是陈明篡改螺纹钢价格的日子。
张大冬倚着斑驳的绿漆墙，后腰硌在郝倾城塞来的盐水瓶上。
视网膜里跳动的血色警示忽明忽暗，0.3%的体力值意外激活了五感增强：他能听见走廊尽头锅炉房的煤块爆裂声，能看见账本油墨里掺杂的廉价松节油，甚至能闻到陈明西装腋下渗出的冷汗酸味。
"废铁收购价下月要涨三成。"系统提示音伴着雪花噪点在耳膜炸响，张大冬突然按住小张记账的手，"唐钢三厂那批货，按废铁价折算比成品钢多赚两倍。"他说得太急，喉间泛起铁锈味，却瞥见刘主任撕台历的手突然顿住。
郝倾城悄悄往他手心塞了颗水果糖，玻璃纸在晨光里折射出七彩光斑。
她指尖划过张大冬掌心的薄茧，那里还留着供销社货架的木刺——昨夜搬柴油桶时扎的。
"李二狗在唐家庄窝藏了八辆报废卡车。"张大冬咽下甜腻的糖水，视网膜突然投射出淡蓝色光幕。
1985年钢材价格曲线在虚空中浮动，某个闪烁红点正指向镇东头废弃的打谷场。
系统过载带来的刺痛感从太阳穴窜到后槽牙，他不得不抓住窗台的铁栏杆稳住身形。
小张突然举起账本，铅笔字迹像蚂蚁队列爬满页边："上个月废品站收的铜线圈，过磅单上有李二狗按的红手印！"他胸前的团徽撞在桌角，叮当一声惊飞窗外灰雀。
刘主任的手终于撕下那页残破台历，纸飞机般飘向陈明："去纪委交代问题。"他说得轻，字句却像秤砣砸在水泥地上。
走廊里传来手摇电话机的哒哒声，勤杂工老王踩着湿棉鞋拖地，84消毒液的味道混着陈明领带上的糖渍，在暖气片上烘出怪味。
郝倾城忽然扯断半根梳齿，桃木碎屑落在糖纸上。
她想起昨夜张大冬咳在供销社窗台的暗红，此刻这人后颈渗出的冷汗正把的确良衬衫染成深灰。
系统警示红光照亮他瞳孔时，像极了煤油灯芯将熄未熄的那点火星。
"给我三天。"张大冬撑着办公桌站起来，手背青筋暴起如钢筋螺纹。
体力值跌破0.1%的瞬间，视网膜突然炸开老式投影仪般的白光，唐家庄地形图在虚空中铺展，七个红点正在废车场闪烁——那是李二狗埋账本的位置。
小张往笔记本上誊抄坐标时，铅笔尖突然折断。
他摸出个铜制子弹壳当镇纸，弹壳底部刻着的"1982"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供销社方向传来隐约的汽车引擎声，像头受伤的野兽在呜咽。
"西数第三个油罐。"张大冬抓起郝倾城的手往自己太阳穴按，她指尖的温度竟让系统界面稳定了半分。
1986年期货市场的铝锭价格在光幕上滚动，突然有个数字跳成刺目的猩红——正是李二狗藏在卡车底盘里的走私货编号。
镇政府大院的梧桐树突然扑棱棱惊起群鸦，黑色尾羽扫过二楼窗棂。
刘主任攥着撕碎的台历纸往铁皮信箱里塞，纸屑从"人民来信"的投递口漏出来，像洒了一地惨白的雪。
郝倾城把剩下的半块桃木梳塞进张大冬裤兜，梳齿划过南孚电池的刻痕，蹭出股焦糊味。
她转身时马尾扫过陈明瘫坐的椅子，发梢沾了块暗红山楂皮——和李二狗靴底碾碎的那颗一模一样。
"当心打谷场的红砖墙。"系统提示音突然掺入电流杂音，张大冬撞开值班室木门的瞬间，看见小张的蓝布裤脚沾着新鲜泥点。
雪地上两行车辙印拐向镇东头，轮胎花纹里嵌着的炼油厂废渣，在阳光下泛着彩虹色油光。
废车场方向传来金属撞击声，惊飞了落在电线杆上的麻雀。
张大冬摸到裤兜里融化的水果糖，黏腻糖汁正顺着南孚电池的"张"字刻痕往下淌。
郝倾城别在他衣领上的梳齿突然颤动，五十米外有双沾着山楂汁的胶鞋，正踩碎结冰的泥浆。
(http://www.220book.com/book/1RSG/)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