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吊灯在穿堂风里摇晃，二十六张油光发亮的木椅同时发出吱呀声。
张大冬的皮鞋尖还沾着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儿，他数着王金牙翡翠算盘上的凹槽——正是三天前在港务局招待所走廊捡到的那串，缺的三颗珠子正好对应着三号码头废弃仓库的位置。
"王老板这算盘珠子，是拿港务局招待所的龙井茶养的吧？"张大冬拇指擦过药瓶凸点，港区地图的等高线突然在视网膜上浮现。
他故意踢翻暖水瓶，蒸腾的热气里，招标模型3号码头的铅笔圈在光影中扭曲成货轮锚链的形状。
县商业局刘主任的钢笔尖戳破了文件纸。
王金牙的金牙刚要再闪，张大冬己经抖开沾着煤灰的帆布包。
泛黄的图纸瀑布般倾泻在会议桌上，最上面那张用红蓝铅笔标注的货流图，墨迹还带着前夜春雨的潮气。
"这是唐山港未来五年的潮汐表。"张大冬的指甲划过等高线，塑料药瓶在裤袋里硌出三棱柱的印子，"王老板的算盘珠要是能凑齐，倒是能算出下个月三号码头货轮吃水线该降多少。"
窗外的春雷滚到屋檐下，郝倾城的手指正按在电报"天津港质检科"的钢印上。
译电员的圆珠笔突然划破纸面，她盯着玻璃台板下泛黄的《唐山劳动日报》，1983年庙会专题报道的照片里，王金牙腕间的翡翠算盘在茶渍里泛着诡异的绿光。
"各位不妨闻闻王老板的算盘。"张大冬突然抓起翡翠算盘甩向吊灯，二十六颗珠子在光影里现出细密的蜂窝状孔洞，"用福尔马林泡过的南洋翡翠，倒是很配王老板上个月从港务局太平间批发的冻带鱼。"
哄笑声中，刘主任的眼镜片蒙上白雾。
张大冬摸出个铝饭盒，掀开盖子的瞬间，海腥味裹着柴油味扑满会议室。
五只青壳梭子蟹在碎冰上张牙舞爪，螯钳上还缠着港务局的铅封条。
"这是今早三号码头第7泊位的收获。"他掰开蟹壳，橙红色蟹黄滴在潮汐表上，"王老板要不要尝尝自己货舱'冷冻海鲜'的鲜味？"饭盒底部露出半张货单，王金牙去年经手的十二船"冻货"编号在油渍里若隐若现。
郝倾城突然按住译电员的手腕。
老式打字机的色带卡住了"质检异常"的"异"字，她盯着玻璃板下照片边缘的朱砂漆——那抹红正巧盖住报道日期，而王金牙去年经手冻带鱼的时间，应该是在腊月海面结冰期。
会议室的挂钟敲响十一下，张大冬抖开最后一张图纸。
手绘的物流网络图上，铅笔圈住的三号码头正连接着三条虚线，其中一条蜿蜒指向天津港的质检码头。
他蘸着蟹黄在虚线末端画了个叉，抬头时正看见刘主任撕碎了王金牙的投标书。
"这是港务局调度科老陈的记事本。"张大冬从帆布包底摸出个蓝皮本，某页折角处还粘着带鱼鳞片，"王老板要不要解释下，为什么你上个月申请的泊位时间，刚好撞上缉私队的巡检排班表？"
窗外的雨终于落下来，郝倾城握着的电报突然被风吹到柜台外。
她弯腰去捡时，听见译电员对着电话说："张主任，您要的会议记录己经......"玻璃台板下的旧报纸簌簌抖动，1983年庙会报道的朱砂漆在雨光里红得刺眼。
郝父手里的搪瓷茶缸晃出半圈涟漪，青褐色的茶梗在杯口打了个转。
他透过会议室后窗的菱形玻璃，看见女儿弯腰时辫梢扫过电报局柜台上的朱砂印——那抹红艳得像是去年腊月供销社新扯的缎子面。
郝母的指甲掐进蓝布椅套的棉线缝里，三分钟前这双手还在纺织厂流水线上分拣混纺毛线。
"镇东头老赵家的二小子，去年提亲时连供销社的磅秤都不会看。"郝父突然出声，惊飞了窗台上啄食的灰麻雀。
茶缸底磕在窗台的声响惊动了前排的刘主任，这位素来严肃的干部竟回头冲他们点了点头，钢笔帽上的红星在阳光下闪得晃眼。
会议桌那头的张大冬正把蓝皮本往帆布包里塞，指节蹭过郝倾城昨晚偷偷塞在包底的薄荷糖纸。
铝饭盒里的蟹黄在图纸上洇出个金灿灿的圆，像极了郝母别在女儿辫子上的有机玻璃发卡。
王金牙的金牙不知何时缺了半颗，这会儿正被两个穿蓝制服的青年架着往外走，翡翠算盘珠子叮叮当当滚了一地。
"叔，这是三号码头今早刚卸的明虾。"张大冬不知何时绕到后门，帆布包鼓鼓囊囊的夹层里露出半截红绸。
郝父盯着青年递来的玻璃罐子，盐水里泡着的对虾须子还在微微颤动，虾壳上的斑纹清晰得能数出十七道纹——正是开春头汛才有的品相。
郝母的蓝布围裙突然簌簌作响，她认出罐子封口的牛皮纸是女儿从厂里带回来的。
上周五郝倾城把最后半张纸裁成信笺，蘸着红墨水画了朵歪歪扭扭的牡丹。
此刻这朵牡丹正开在张大冬的衬衫口袋里，被体温烘得微微发软。
"天津港的李科长晌午来电话了。"刘主任不知何时站在台阶上，手里捏着的文件还带着油印机的温度，"小张同志要是有空，咱们把新码头的运输协议......"
话音未落，街对面供销社的鞭炮突然炸响。
二十三岁的郝倾城踩着满地翡翠珠子跑来，辫梢上的红头绳不知何时换成了金线。
她怀里抱着的文件袋鼓鼓囊囊，露出"唐山港务局"的钢印一角，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婚姻登记介绍信》。
暮色漫过镇委会的灰砖墙时，张大冬的自行车后座载着两坛子高粱酒。
车把上拴着的红绸带在晚风里飘成流火的形状，掠过供销社新换的玻璃橱窗——那里头原本摆着王金牙送的雕花座钟，此刻换上了印着"冬子物流"的货船模型。
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新签的六份合同在桌角摞成小山。
张大冬数到第七张时，窗外的春雷突然在玻璃上炸开道闪电纹。
系统提示音像钢针般刺入太阳穴，视网膜上浮现的红色预警框边缘泛着冰裂纹——正是上辈子在ICU监护仪上看惯的样式。
"宿主体力值剩余30%，新机遇风险系数89.7%。"机械音裹挟着海潮声，震得抽屉里的算盘珠叮当乱跳。
张大冬摸出颗薄荷糖含在嘴里，糖纸上的牡丹纹突然开始诡异地旋转，在台灯下映出"天津港1985"的模糊字迹。
走廊尽头传来郝倾城轻快的脚步声，牛皮鞋跟敲击水磨石地面的节奏像在跳格子。
张大冬突然按住桌角，掌心的汗渍在合同落款处晕开个半圆。
窗外的雨丝斜斜地划过"冬子物流"的霓虹灯牌，把那个"冬"字切割成支离破碎的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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