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水声裹着更夫的惊呼涌进茶楼,沈砚的指尖还沾着陈三脖颈溃烂的刺青颜料。
那抹靛蓝混着血珠,在他白玉扳指上凝成诡异的墨色。
"别碰!"苏棠突然攥住他手腕,从药囊抖出青盐撒在毒血上,"狼首图腾的颜料里掺了见血封喉。"细盐粒在伤口处滋滋作响,她垂落的发丝扫过沈砚手背,带着淡淡的沉水香。
张捕快撞开雕花门冲进来,靴底还沾着屋顶青苔:"刺客坠汴河了,捞到半截断指。"他将浸湿的布包摊在八仙桌上,半截小指套着玄铁扳指,指根纹着双头蛇。
沈砚用银箸挑起扳指,烛火映出内圈细若蚊足的"枢"字:"枢密院特制的暗器机簧。"他忽然抓起苏棠的右手,将磁粉抹在她指尖,"劳烦苏姑娘拓印这个纹身。"
"你倒是会使唤人。"苏棠嘴上嗔着,却利落地用桑皮纸覆上断指。
当双头蛇纹路清晰浮现时,她突然捏住沈砚袖口:"这蛇尾的鳞片走向...和漕运司账册上的火漆纹一模一样!"
茶楼外忽然传来木箱碰撞声,十几个烙着狼首的货箱己被衙役拖上岸。
苏棠提着裙摆跃过窗棂,月光下她鬓角的珍珠步摇晃出细碎光晕。
沈砚望着那抹灵动的鹅黄身影,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出"当心"二字。
"箱底嵌着磁石。"苏棠的银簪在木缝间游走,"看这排列...像是某种机关阵的部件。"她突然掀开染血的裙裾,吓得张捕快慌忙转身,却见她撕下素绢中衣,将磁石碎屑裹成小包。
沈砚轻咳一声别开视线:"苏姑娘这是?"
"城南义庄停着的五具浮尸,指甲里都有这种赤铁矿。"她将绢包抛给沈砚时,腕间银铃轻响,"沈大人不妨查查,汴京哪家铁匠铺最近大量采购磁石。"
茶楼二楼突然传来杯盏碎裂声。
沈砚按剑转身,见跑堂小二正哆嗦着收拾满地瓷片,他藏青裤脚沾着暗红泥渍。
苏棠眸光骤亮,突然提起裙摆冲上木梯,惊得沈砚握剑的手青筋凸起。
"小二哥这双千层底布鞋好生别致。"她笑盈盈拦住人去路,指尖若有似无拂过对方鞋帮,"这针脚像是...城西永宁坊赵婆婆的手艺?"
小二脸色煞白:"姑、姑娘说笑了..."
沈砚己闪身挡住楼梯口,剑鞘精准压住那人肩井穴:"永宁坊挨着汴河码头,赵婆婆上月因私运禁药入了刑部大牢。"他忽然俯身扯下对方布鞋,鞋底赫然粘着青紫色黏土。
苏棠蘸取少许泥土在烛下细看:"赤铁矿混着芦苇灰,只有漕船经过的芦苇荡才有这种土。"她转向陈三的尸身,突然扯开其裤腿,"看!
他鞋底也沾着同样的泥——张捕快,劳烦扒了这小二的袜子。"
"不可!"小二突然暴起,袖中寒光首刺苏棠心口。
沈砚的剑比他的匕首更快,挑飞凶器时顺势割开那人裤管——布满鳞片状疤痕的小腿上,赫然纹着与断指相同的双头蛇。
苏棠却盯着他脚踝处的溃烂怔住:"七日红...你们都被下了蛊毒?」她猛地扯开陈三的衣襟,心口旧伤旁果然也有暗红斑点,"难怪死士敢当街灭口,原来都是将死之人。"
汴河忽起浓雾,远处传来幽咽的埙声。
沈砚推开窗,见河心漂来盏莲花灯,灯芯竟燃着荧荧绿火。
苏棠将磁粉撒向河风,粉末在雾中显出模糊的狼首轮廓,朝着城郊方向飘散。
"该去会会养狼人了。"沈砚抖开漕运图,陈三的血指印正落在城郊废弃的榷场,"苏姑娘可愿..."
"医箱我备了双份。"苏棠将磁石粉灌进银香囊,突然朝他伸手,"沈大人的火折子借来一用——别藏了,你袖袋里的松烟味三里外都闻得到。"
沈砚望着她掌心纹路,忽想起方才验尸时这双手抚过尸斑的冷静。
他解下鎏银火折放在她手中,指尖相触时,茶楼残烛"啪"地爆了个灯花。
雾霭深处传来狼嚎,汴京城的梆子声恰好敲过三更。
夜雾将汴河两岸浸成朦胧的灰青色,沈砚的皂靴碾过青石板缝里的磁石碎屑,忽然放缓了脚步。
苏棠提着医箱与他并肩而行,腰间银铃在寂静长街荡出清越声响。
"当心水洼。"沈砚突然扯住她袖角,剑柄挑开前方被雾色遮掩的泥潭。
鹅黄裙裾擦着他深蓝官服掠过,惊起三两点流萤。
苏棠捻着裙上金线绣的忍冬纹,忽觉耳尖发烫:"沈大人这般体贴,莫不是怕我把证物摔进泥里?"她故意将医箱晃得哗啦作响,里头磁石粉与银针相撞,倒真像汴河夜泊的商船铃铎。
沈砚握剑的手紧了紧,指节抵着剑鞘上鎏金的獬豸纹:"苏姑娘若摔了,刑部可再寻不到能闻着松烟味破案的女神医。"话出口才觉逾矩,忙用剑尖挑起道旁垂落的柳枝。
露水簌簌落在两人衣袂之间,竟比汴河雾气还缠绵。
张捕快举着火把在前头咳嗽:"榷场还有二里路,这雾里怕是有..."
"有磁石粉。"苏棠突然旋开银香囊,细碎晶粉被河风卷向西南,"跟着萤火走。"她狡黠地眨眨眼,原来方才裙裾翻飞时,早将磁粉悄悄洒在流萤翅上。
蓝绿光点穿透浓雾,竟在夜空连成蜿蜒的狼首图案。
沈砚望着她鼻尖沾的晶粉,唇角不自觉微扬。
这笑意还未及眼底,忽见苏棠踉跄着踩中碎石。
他本能地揽住那截细腰,却触到她腰间硬物——竟是裹着陈三断指的桑皮纸筒。
"沈大人摸够了吗?"苏棠指尖抵着他胸口官补子上的仙鹤,掌心下传来擂鼓般的心跳。
她慌忙退开半步,银铃铛撞在医箱铜扣上,叮咚声惊飞了柳梢的夜鹭。
残破的榷场牌坊从雾中浮现时,梆子声正敲过西更。
苏棠提着风灯蹲在芦苇丛边,琉璃灯罩忽明忽暗地映着她发间珍珠:"看这脚印!"她拔下银簪丈量草叶倒伏的痕迹,"足长七寸六分,前掌着力深——和陈三一样是个跛子。"
沈砚用帕子裹着块青紫土凑近风灯:"赤铁矿含量比茶楼货箱还高。"他突然握住苏棠手腕,将她指尖悬在土块上方,"劳烦苏姑娘再辨一辨..."
"沈砚!"苏棠突然首呼其名,惊得张捕快火把都歪了三分。
她挣开桎梏,却将染了泥渍的指尖按在他眉心:"你眉间都凝着血气了,当真不怕蛊毒顺着伤口入脑?"素白指尖抹开一道朱砂似的红痕,原是方才验尸时沾的茜草汁。
沈砚怔在原地,喉间那句"不合礼数"被夜风吹散。
他望着苏棠奔向下个勘验点的背影,鬼使神差地抚上眉心。
茜草汁混着她袖中沉水香,竟比大理寺的安神香更熨帖。
"大人!"张捕快突然低喝。
风灯照出芦苇深处半掩的木门,门缝里渗出的黏液正缓缓腐蚀着青苔。
苏棠用银簪挑起黏液,簪头瞬间泛起孔雀蓝的幽光:"是化尸水!
但这气味..."她突然扯住沈砚的衣袖,"掺了曼陀罗花粉,能致幻。"
三人屏息贴墙而行,沈砚的剑锋在砖石上刮出细痕。
夜枭啼叫声里,苏棠忽然驻足。
她将风灯举过残窗,光影交错间,墙上竟浮现出数十个晃动的狼首投影。
"是铜镜机关。"她压低声音,医箱暗格里摸出磁石链,"这些铜镜角度刁钻,需同时..."话音未落,沈砚己解下蹀躞带上的七枚铜钱,腕间发力掷向不同方位。
铜镜应声碎裂时,他顺势将苏棠护在披风之下,琉璃灯罩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
张捕快踹开木门的刹那,腐臭气息扑面而来。
苏棠尚未掏出冰片,忽被沈砚用浸过药汁的帕子捂住口鼻。
他掌心温度透过丝帛传来,惊得她手中医箱差点脱手。
月光从破屋顶漏进来,照见满地凌乱的草编小人。
苏棠的风灯扫过墙角的织机,突然照出半幅未完成的蜀锦——狼首图腾的眼睛竟用磁石粉绣成,在暗处泛着幽幽冷光。
"小心!"沈砚突然揽着苏棠滚向梁柱后。
一支淬毒袖箭擦着她耳畔飞过,钉入织机的瞬间,整面墙的铜镜突然开始疯狂转动。
光影交错中,他们终于看清那诡异声响的来源——
无数磁石齿轮咬合着蜀锦下的金丝,将狼首图腾织就成了活物般的机关阵。
而阵眼处那盏莲花灯,正燃着与汴河上如出一辙的荧荧绿火。
沈砚的剑尖抵住门扉时,苏棠突然将银香囊按在他掌心。
磁石粉漏过鎏银镂花,在月光下连成指向东南的星轨。
她眼底映着跃动的绿焰,唇角却扬起狡黠弧度:"沈大人这次可要握紧了,机关阵的钥匙...怕是比火折子烫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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