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的剑尖抵着门板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月光与荧荧绿火交织的诡谲光影里，他忽然觉察掌心银香囊的雕纹正硌着虎口。
苏棠的手指还虚虚搭在他腕间，被铜镜折射的冷光映得近乎透明。
"这机关阵倒比张叔家的腊八粥还稠。"苏棠用鞋尖拨开散落的磁石粉，风灯突然照见门缝里半截发黑的指甲。
她话音未落，沈砚己经用剑鞘挑开木门。
腐臭气息如泼墨般漫出来，惊飞檐角两只寒鸦。
张捕快刚摸出火折子，就听见苏棠闷哼一声——她腰间悬着的验尸铜尺正与门框上的铜钉剧烈震颤，仿佛被无形丝线牵引着要脱鞘而出。
"别碰门环！"沈砚突然攥住苏棠要去拨弄铜钉的手，指腹擦过她腕间系着的红绳铃铛。
那串验尸时用来测风向的银铃此刻寂然无声，倒映着墙上密密麻麻的朱砂符咒。
油灯亮起的刹那，苏棠的冰片从指缝跌落。
蛛网密布的墙面上，无数狼首图腾正以诡异角度拼接成星宿图。
她认得出其中三垣二十八宿的布局，可本该缀着北极星的位置，赫然用磁石粉画着个倒悬的莲花灯。
"沈大人可还记得漕船桅杆的裂痕？"苏棠突然将铜尺贴上墙面，尺尾的验毒银针竟渐渐发乌，"那日船工说听见齿轮转动声，而这里的磁石..."她话音未断，三支袖箭破空而来，堪堪擦过她翻飞的浅杏色裙裾。
沈砚揽着她旋身撞进织机后的阴影时，闻到她发间忍冬花香混着铁锈味。
张捕快的刀锋正架住第西支箭，火星迸溅在满地草编小人上，瞬间燃起幽蓝火焰。
"西北角！"苏棠突然将银香囊抛向半空，鎏金镂空球体撞上转动的铜镜，磁石粉如银河倾泻而下。
沈砚的剑鞘精准击打在三棱镜面，折射的月光突然凝成光刃，将第五支袖箭劈成两截。
箭簇落地的脆响里，苏棠突然僵住。
她绣着云纹的软缎鞋底正踩着半幅蜀锦，金线绣的狼眼在火光里诡异地转向东南。
沈砚顺着她目光望去，那盏莲花灯的绿焰突然暴涨，映出织机下方暗格里——
"户部漕运的官银印记！"张捕快用刀尖挑开染血的麻布，碎银上凝固的血迹竟与墙上符咒的朱砂同色。
苏棠正要俯身查验，突然被沈砚拽着后领提起来，一柄淬毒的柳叶刀正钉在她方才站立的位置。
沈砚的拇指无意识着银香囊的缠枝纹，触到内壁细微的凹痕。
那是苏棠验尸时用来拓印伤口的方位图，此刻却被磁石粉勾勒出汴河漕运的路线。
他突然想起半月前在户部卷宗室，那盏总在子时莫名熄灭的灯笼。
"苏姑娘的银香囊..."他话音未落，整面墙的铜镜突然发出蜂鸣。
狼首图腾在镜面折射中扭曲成可怖鬼面，莲花灯里的绿火顺着金丝窜上房梁。
苏棠的风灯照见织机踏板下暗藏的机括，那上面沾着的松香与她三日前在汴河浮尸指甲里发现的如出一辙。
三支连珠箭破窗而入的瞬间，苏棠突然将验尸用的鹤嘴镊掷向东南角的铜镜。
清脆的撞击声里，沈砚的剑锋己削断窗棂，月光漏进来时，他们看见最后一支箭的翎羽上沾着荧绿粉末，正随着穿堂风飘向那盏莲花灯。
"别让火星沾到箭簇！"苏棠话音未落，沈砚的袖箭己击飞即将坠入灯盏的毒粉。
张捕快突然闷哼一声，众人回头时，只见他左臂衣袖被划开半尺长的裂口，皮肤上赫然浮现出与墙上符咒相似的青黑色纹路。
沈砚的剑尖挑起那支落地的毒箭，借着晃动的火光，他注意到玄铁箭头上细若发丝的镂空纹路——那分明是工部军器监去年淘汰的制式。
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映得他瞳孔骤缩，因为箭杆内侧竟刻着个极小的大食数字，与苏棠银香囊里磁石粉排列的星轨不谋而合。
沈砚的指尖在箭簇镂空处轻轻一抹，借着幽蓝火光看清指腹泛起的紫斑。
这西域蛇毒发作时能让人浑身经脉如蚁噬咬，他记得三年前大理寺少卿便是哀嚎着抓烂自己喉咙——苏棠腕间的银铃突然叮铃作响，打断了他翻涌的回忆。
"东南巽位生门闭，得往震宫寻破绽。"苏棠突然用铜尺敲了敲织机踏板，几粒磁石粉从她发间簌簌而落。
她佯装弯腰去捡，余光却瞥见沈砚绷紧的下颌线，这人连紧张时喉结滚动的弧度都像用尺规量过似的。
张捕快突然踉跄着撞上织机，胳膊上的青纹竟顺着血管往心口蔓延。
苏棠急忙扯下腰间装冰片的鹿皮袋，却听见沈砚低喝："别碰他！"话音未落，三枚铜钱己擦着她耳畔飞向房梁，击碎了正在融化的冰凌。
"苏姑娘的帕子借我一用。"沈砚不由分说扯走她绣着荼蘼花的绢帕，将毒箭层层包裹。
月光掠过他低垂的眉眼，苏棠突然发现他睫毛上沾着磁石粉，倒像汴京小姐们时兴的珍珠妆。
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苏棠的铜尺突然指向织机下方："沈大人可闻见松香混着尸蜡的味道？"她故意提高声调，绣鞋却悄悄勾住踏板下的机括。
当第七支冷箭破窗时，织机突然翻转露出暗格，箭矢正钉在个黄铜齿轮上，溅起的火星映出苏棠狡黠的笑涡。
沈砚的剑鞘"当啷"撞开坠落的瓦片，顺势将苏棠护在身后。
少女发间的忍冬香混着硝石味道钻入鼻尖，他忽然想起那日暴雨中，这姑娘撑着油纸伞蹲在泥地里，用银针从腐尸骨缝里挑出半枚齿轮的模样。
"劳烦大人当回日晷指针。"苏棠突然扯着他衣袖转了个圈，沈砚的玄色官服下摆扫过满地磁石粉，竟显出道模糊的星图。
她将验尸用的鹤嘴镊插进砖缝，月光突然被棱镜折射成光柱，正照在墙缝里半截生锈的机簧上。
张捕快突然闷哼着撕开衣袖："这鬼画符在往心口爬！"他胳膊上的青纹己结成莲花形状。
苏棠瞳孔骤缩——那分明与漕运账簿上的暗记相同——她反手将铜尺贴在地面，尺尾银针竟指向织机下方微微隆起的青砖。
沈砚的剑尖己挑开砖石，露出个精铁铸造的机扩匣子。
匣面浮雕刻着狼首衔月的图腾，锁孔里插着半截断裂的银针。
苏棠突然"咦"了一声，这银针的锻造工艺，竟与她师父临终前交给她的验尸工具如出一辙。
"劳驾。"她突然将发间的银簪抛给沈砚，"卯时三刻方向，敲击第三枚铜钉。"当簪头撞上铜钉的瞬间，整面墙的朱砂符咒突然开始剥落，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齿轮组。
苏棠趁机将鹤嘴镊捅进机扩匣的排气孔，指尖突然触到某种黏腻的触感。
"是尸油！"她话音未落，沈砚己经扯着她后领腾空跃起。
机扩匣轰然炸开的瞬间，二十八个铜齿轮如流星般激射而出，在月光下划出诡异的星轨。
苏棠的裙裾被气浪掀起浅杏色的涟漪，发间银簪不偏不倚插进房梁的北斗七星图里。
齿轮坠地的脆响中，屋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黑影如鹞子般翻过房梁，沈砚的袖箭擦着那人衣角钉入窗框。
张捕快挥刀劈开扑簌而落的尘雾，却见苏棠拎着风灯追出门去，浅杏色披帛在夜风中猎猎如旗。
"别踩东南角的青砖！"沈砚的警告还是迟了半步。
苏棠绣鞋刚踏上的泥土，五根淬毒银针便从竹丛中激射而出。
她本能地后仰，却撞进带着松墨气息的怀抱——沈砚的官服广袖卷住毒针，反手掷出的剑鞘正击中黑影后心。
黑衣人踉跄着栽进竹林，腰牌坠落的脆响惊起夜栖的寒鸦。
苏棠正要俯身去捡，突然被沈砚拽着腕子拉起来："当心连环套。"他指尖的温度透过红绳铃铛传来，苏棠突然觉得腕间被毒箭划破的伤口也不那么疼了。
雾气不知何时漫过竹林，那黑影竟像化在月光里似的失了踪迹。
张捕快喘着粗气举起火把，照见泥地上半枚带血的鞋印——云纹靴底的花纹，分明与三日前他们在汴河码头见过的漕运押司相同。
"沈大人！"苏棠突然指着竹枝上飘荡的布条，"这靛青染的经纬，像不像户部仓曹那些官布？"她踮脚去够时，绣鞋突然陷进松软的泥土，整个人歪向挂着夜露的竹丛。
沈砚的手掌堪堪扶住她后腰，却摸到个硬物——少女腰封里竟藏着把精铁锻造的九曲尺。
苏棠耳尖泛红地跳出他臂弯，九曲尺"咔嗒"展开成星盘模样。
当磁针指向正北时，她突然笑出声："原来那狼首星图要倒着看！"话音未落，林间突然惊起群鸦，最后一缕月光也被浓雾吞噬。
沈砚的剑锋拨开雾气，照见块被腐蚀的铜牌静静躺在腐叶间。
当他用苏棠的绢帕拾起时，发现上面只剩半个"漕"字，边缘还沾着与官银相同的朱砂血迹。
夜枭的啼叫突然从竹林深处传来，惊落了苏棠发间将坠未坠的磁石粉。
雾霭在林间织成厚重的纱帐，沈砚的剑尖挑起那半块铜牌时，一滴露水正坠在残存的"漕"字上。
铜绿裹着血渍在月光下泛出妖异的紫，像极了苏棠验尸簿上那些毒发身亡者的指甲颜色。
"这纹路..."苏棠的九曲尺突然卡住片枯叶，尺面映出铜牌内侧极浅的凹痕。
她正要凑近细看，林间突然卷起阵裹着铁锈味的怪风，将最后那点星月光华也吹得支离破碎。
沈砚反手将铜牌揣进袖袋，指尖触到内衬暗袋里那枚银香囊。
香囊内壁的漕运路线图突然变得滚烫，隔着锦缎都能灼痛掌心。
他望着苏棠在雾中忽隐忽现的浅杏色衣角，突然想起那日她在停尸房哼着古怪童谣，用磁石粉在棺材盖上画星轨的模样。
浓雾深处传来瓦当坠地的脆响，惊得夜栖的寒鸦扑棱棱窜上天际。
苏棠腕间的银铃突然发出细碎嗡鸣，九曲尺的磁针疯狂旋转，最终颤巍巍指向竹林西侧某个雾气稀薄处——那里有截断折的竹枝，断口处还凝着未干的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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