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在浓雾中扭曲成张牙舞爪的形状，沈砚的皂靴碾过沾血的竹叶时，袖袋里的银香囊突然剧烈震颤。
他顾不得掌心灼痛，盯着前方三丈外那道鬼魅般的黑影，剑鞘扫开垂落的竹枝："西南方截断退路！"
张捕快应声掷出腰间铁链，寒光擦着苏棠翻飞的浅杏色衣角掠过。
她喘着气扶住生满青苔的岩石，九曲尺上的磁针正疯狂指向西北，可黑影分明在往东南逃窜。
不对，这竹林布局暗合二十八星宿，东南角那丛歪斜的苦竹分明是...
"沈大人！"她扬手抛出磁石粉，银铃在腕间叮当作响："坤位生门有诈！"
话音未落，黑影果然在东南方虚晃一枪，袖中甩出枚带倒刺的暗器。
沈砚旋身踢开淬毒的钢蒺藜，玄色官服下摆被划开道寸许长的裂口。
他借着月光瞥见暗器尾部的漕运标记，喉间溢出声冷笑，足尖点地跃上竹梢。
苏棠望着他踏着竹枝飞掠的身影，突然想起昨夜验尸时发现的蹊跷。
那些死者脚底都沾着青紫色苔藓，此刻她指尖正捻着从岩石剥落的同类苔藓——这是只生长在活水边的阴生植物。
"地下暗河！"她抓起九曲尺冲向西北，磁针随着她的奔跑剧烈颤动。
腕间银铃突然齐声嗡鸣，尺面浮现出细如蛛丝的水汽纹路。
沈砚在竹梢听见铃音变调，当即调转方向。
黑影显然没料到两人分头围堵，仓皇间踩中湿滑的岩缝。
枯枝断裂的脆响惊起夜枭，苏棠的浅杏色襦裙掠过水面倒影时，正看见那人踉跄着扑向暗河边的石碓。
"小心机关！"她甩出缠在腰间的验尸绳。
沈砚的剑锋比绳索更快抵达，寒光挑开黑影蒙面巾的刹那，暗河突然卷起腥臭的漩涡。
苏棠被磁石粉染白的指尖抓住那人后襟，九曲尺堪堪卡住即将闭合的兽首闸门。
铁锈味的河水溅在她脸上，映出张布满疤痕的年轻面孔。
"林小虎？"张捕快的铁链哗啦锁住少年手腕。
苏棠的验尸绳还缠在对方脚踝，绳结正是她特制的双鱼扣。
这个在漕口十六巷帮着母亲卖炊饼的少年，此刻眼中翻涌着浑浊的恨意，完全不像三日前给她递红糖姜茶时腼腆的模样。
沈砚用剑尖挑起少年脖颈间的铜牌，与他袖中那半块残片严丝合缝。"天圣三年江州铸"的字样在月光下渗出幽蓝，正是漕运失踪的那批官银熔铸的印记。
"为什么要杀漕工？"苏棠的九曲尺抵住少年心口，磁针突然开始顺时针旋转——这是她埋在他衣领间的磁粉在感应心跳。
昨夜验尸房那些支离破碎的答案，此刻正在尺面凝结成珠。
林小虎突然发出夜枭般的怪笑，被铁链磨出血的手腕猛地扯动苏棠的验尸绳。
暗河闸门轰然升起三尺，裹着腐叶的河水瞬间吞没他的低语："他们用我娘的炊饼毒杀我爹时，可没问过为什么..."
沈砚劈手夺回被水流卷走的铜牌，发现内侧凹痕竟与苏棠画过的星轨重合。
而林小虎吐出的血沫里，浮着些闪烁着金粉的颗粒，像极了他们追查多日的西夏密药"金蝉蜕"。
夜雾深处传来瓦当二次坠地的声响，这次带着诡异的韵律。
苏棠腕间银铃突然集体转向汴河方向，九曲尺上的水渍正缓缓拼凑出半幅漕运图——与她怀中发热的银香囊纹路，恰好能合成整张布满红点的噩梦。
林小虎的喘息声混着暗河呜咽，九曲尺上的磁粉突然凝成细线钻进他开裂的指甲缝。
苏棠腕间银铃骤响，那些金粉颗粒在月光下竟生出蝉翼般的纹路。
"金蝉蜕遇血化雾！"沈砚扯着苏棠后领疾退三步，袖中银香囊迸出刺目白光。
张捕快铁链横扫溅起的水幕里，林小虎脖颈暴起的青筋突然爬满蛛网状金丝。
少年蜷缩在潮湿的岩石上吃吃地笑，破碎的衣襟里掉出半块雕着狴犴的玉牌。"他们给娘喂药的时候...说这能治心绞痛..."他染血的指尖抠着石缝里的青苔，"可那夜娘蒸的炊饼...把整条巷子的野狗都毒翻了..."
苏棠的验尸绳突然绷首。
昨日剖验的漕工胃袋里，确实残留着未消化的面食碎屑。
她蹲下身用磁石粉画了个圈，林小虎吐出的血沫立刻在圈内聚成诡异的西夏文字——正是她在漕运账簿夹层见过的密文。
"每月初七子时，漕口十六巷第三棵歪脖子柳树下..."少年瞳孔忽大忽小，金丝己蔓延至耳后，"他们会送来装着银锭的竹筒，还有...咳..."他突然剧烈抽搐，九曲尺上的磁针疯狂打转。
沈砚剑尖挑起他后颈的皮肤，青紫脉络里涌动的金粉突然凝成蝉形。"是蛊。"他冷声截断苏棠要上前的脚步，"别碰他吐出的任何东西。"
暗河漩涡突然暴涨三尺，裹着腐臭气味的浪头打湿苏棠的裙角。
她望着林小虎逐渐僵硬的躯体，突然想起三日前那个细雨蒙蒙的黄昏。
少年捧着红糖姜茶追了她半条街，说娘亲嘱咐定要谢过帮忙修补屋顶的苏姑娘。
"他们用我娘的命逼我运毒..."林小虎最后的话语混在浪涛声里，苏棠不得不将九曲尺贴在他心口才能听清，"那些穿蓑衣的人...腰牌刻着...刻着..."
磁针突然指向沈砚手中的银香囊。
苏棠瞳孔骤缩——香囊镂空处透出的星象图，正与林小虎脖颈金丝组成的图案完美契合。
这是她在五代古墓壁画里见过的二十八宿逆行图！
沈砚的剑鞘突然重重敲在岩壁上，惊起栖息在暗河洞顶的蝙蝠群。"张捕快，即刻封锁漕口十六巷。"他玄色官服的下摆还在滴水，眼底却燃着灼人的光，"苏棠，你闻到他袖口残留的迦南香了吗？"
苏棠凑近嗅了嗅突然僵住。
这种混着雪松与龙脑的异香，分明是七日前他们在宰相府暗阁闻到过的。
当时沈砚还说，这是西夏贵族特供的熏香。
"林大娘..."她突然抓住沈砚的衣袖，"快派人去接林大娘！"
可惜他们终究迟了半步。
当众人举着火把撞开那间贴着褪色窗花的土屋时，蒸笼里最后半块炊饼正冒着热气。
灶台上用血画着的星宿图尚未干透，与林小虎身上金丝蛊虫摆出的图案首尾相连，在月光下拼出完整的"鬼金羊"星官。
"有人在用活人献祭布阵。"苏棠的九曲尺划过灶台，磁粉突然吸附着血珠浮上半空，"你们看！
这些血点移动的轨迹..."
沈砚抬手用剑尖截住一滴血珠，看着它在刃尖凝成西夏文字。"不止是漕运案。"他声音里带着冰碴，"这些人要重演天圣三年的荧惑守心。"
五更天的梆子声穿透雾气时，两人并骑走在返回刑部的官道上。
苏棠的浅杏色披风裹着潮湿的寒意，九曲尺在掌心烙下深红印记。"林小虎咽气前说的'初七子时'，不正巧是今夜？"
沈砚突然勒住缰绳，银香囊在掌心发出蜂鸣般的震颤。
官道两侧的榆树林里，无数萤火虫正以违背常理的速度聚成星斗形状。
苏棠腕间银铃齐齐转向西北方，那里隐约传来瓦当落地的声响——与昨夜在竹林听到的韵律完全相同。
"看来有人等不及要清扫门户了。"沈砚的剑鞘轻轻碰了碰苏棠的马鞍，这是他们约定好的警示暗号。
当第七片榆叶打着旋儿擦过苏棠耳际时，她突然朝左侧树丛掷出磁石粉。
莹白粉末在空中爆开成星云状的瞬间，有道黑影如受惊的鹞子般窜向汴河方向。
沈砚的袖箭比黑影更快，却只钉住半片绣着金蝉蜕纹样的衣角。
"是蛊虫！"苏棠的惊呼被夜风撕碎。
那衣角突然化作千百只金翅蛊虫，暴雨般扑向两人面门。
沈砚旋身将苏棠护在披风下，银香囊迸发的白光里，蛊虫尸体如金沙簌簌落地。
当最后一点金光湮灭在汴河波涛中时，苏棠忽然按住心口。
那种被毒蛇盯住后颈的寒意，比在暗河面对蛊虫时更令人战栗。
她望向沈砚凝结着寒霜的侧脸，知道他也察觉到了——那如影随形的窥视感并未消失，反而像蛛网般越缠越紧。
沈砚的剑穗在风中划出半圆，无声地指了指前方灯火通明的城门。
苏棠会意地摸出验尸绳，在腕间缠成特殊的警戒绳结。
当守城兵丁的呼喝声穿透浓雾时，她忽然轻笑："沈大人可闻到迦南香混着铁锈味？"
"还有三分血腥气。"沈砚的马鞭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实则封死了右侧所有攻击角度，"苏姑娘不妨猜猜，这味道来自..."
话音未落，汴河突然炸起丈许高的浪头。
混着鱼腥味的水雾中，有支刻着星纹的断箭擦着苏棠发髻飞过，正钉在城门悬赏令上"漕运失银案"五个朱红大字中央。
月光恰在此时穿透云层，照见箭尾系着的半块狴犴玉牌——与林小虎怀中那半块，分明是同一块掰断的。
(http://www.220book.com/book/1W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