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金辉慵懒地洒在庭院里，将青石板染成温暖的橘色。石桌上，那半张被撕扯过的桃心符，皱巴巴地躺在微凉的暮色中，边缘还倔强地粘着几根银亮的狐狸毛，符上歪歪扭扭的狐狸头和那颗刺目的桃心，在晚风里显得格外单薄。
江绾宁支着下巴，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那张残符。厨房那场闹剧的喧嚣似乎还在耳边，小桃用糖浆写下的偷镜贼三个大字，江如月落荒而逃的狼狈，还有……谢景行递过来那串裹着晶莹糖衣的山楂球，和他衣襟下隐约可见的、与古籍画中如出一辙的轮廓。心绪像被猫抓乱的线团，理不清，剪还乱。
更让她心烦的是，这该死的桃心符，三日之约，眼看就要到期了！
符纸一旦失效，缠绕在谢景行手腕上、那缕若有似无的粉红桃心光，是不是就会彻底熄灭？他是不是，就再也没了借口，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整天在她眼前晃悠，用那副病弱的样子骗吃骗喝还……还撩拨人心？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江绾宁就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鎏金步摇的坠子撞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她强迫自己把目光钉在符纸上，仿佛这样就能把某个狐狸精的身影从脑子里挤出去。
“咳……咳咳咳……”
一阵压抑的、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来的剧烈呛咳声，极其适时地在庭院门口响起。那声音虚弱、破碎，带着一种命不久矣的悲凉感，成功地将江绾宁的注意力强行拽了过去。
谢景行扶着月洞门的门框，雪青斗篷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如纸，连唇色都淡得几乎看不见。他微微弓着背，一手死死按着心口的位置，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非但没带来暖意，反而更添了几分形销骨立的萧索。他抬眸看向石桌旁的江绾宁，琥珀色的眼瞳里盛满了化不开的疲惫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祈求。
“宁……宁……”他喘着气，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气音，“风大……咳咳……我……我这就回去……不扰你……” 说着，他作势要转身，脚步却虚浮踉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江绾宁的心，被那声带着气音的宁宁和那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她蹙着眉，没动，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表演。装！接着装！厨房偷糖葫芦露尾巴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虚？
谢景行见她没反应，掩唇的指缝间，竟缓缓渗出一抹刺目的嫣红！那红色顺着苍白的手指蜿蜒而下，滴落在他雪青色的衣襟上，晕开一小朵触目惊心的花。
“嘶……”他像是才发觉，低低抽了口气，看着指尖的血迹，眼神茫然又脆弱，带着一种被命运捉弄的无助。他苦笑着，目光投向石桌上那半张残符，声音低哑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断气：“这符……咳咳……明日……怕是要失效了……”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抬起那双湿漉漉的、盛满水光的琥珀色眸子，首首望向江绾宁，眼底的失落和哀伤浓得几乎要溢出来：
“若……若它失效了……恐怕……咳咳……我再难有借口……留在你身边……护你周全了。” 尾音带着破碎的颤音，像一根细细的羽毛，搔刮在江绾宁的心尖上。
庭院里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江绾宁捏着残符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那符纸粗糙的边缘硌着指腹，带来细微的刺痛。她看着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看着他衣襟上那抹刺眼的红，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毫不作伪的脆弱和依恋，明知他有九成九是在演，可心底某个角落，就是该死的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
那条在月光下温柔扫落海棠花瓣的大尾巴，那只在古籍画中歪戴着糖葫芦冠冕、眼神虔诚的狐狸，还有那句穿越了五百年光阴的你的随手涂鸦，无数的画面交织着涌上来。
罢了。江绾宁在心里重重地、无奈地叹了口气。她避开他过于灼人的视线，目光落在石桌的纹路上，声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妥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干巴巴地开口：“一张破符而己。失效就失效了，谁稀罕它当借口。”
她的话音未落，谢景行眼底的光瞬间黯淡下去，浓密的睫毛垂下，掩住所有情绪，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气，连那抹衣襟上的嫣红都显得更加凄艳。他身形晃了晃，似乎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知道了。”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无尽的落寞。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雪青斗篷的下摆随着他的动作，在暮色中划过一道萧瑟的弧线。背影单薄又孤寂，仿佛承载了全世界的悲伤，一步一步，沉重地朝月洞门外挪去。
江绾宁看着他那副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背影，只觉得胸口堵得慌。装！使劲装！她磨了磨后槽牙，在谢景行即将彻底消失在月洞门阴影里的前一秒，终于还是认命般地、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地府小作精：狐狸世子今天掉马了》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飞快地、含糊地嘟囔了一句：
“不过，这符纸效果看着还行，再留几天，也，也不是不行。”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谢景行的耳中。那沉重挪动的脚步，瞬间停住。背对着她的男人，肩膀似乎极其细微地、几不可查地耸动了一下。
庭院里的风，好像在这一刻也屏住了呼吸。下一秒，江绾宁的瞳孔猛地一缩！就在谢景行那袭雪青斗篷的下摆处，在夕阳投射下的、拉得长长的影子边缘，一条蓬松、硕大、银光流泻的狐狸尾巴虚影，快如闪电般咻地探了出来！
那尾巴尖灵活得要命，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近乎欢欣雀跃的激动，在空中极其快速地、得意洋洋地蜷曲了一下！一个标准的、大大的V字！
比耶！那动作快得如同幻觉，一闪即逝，尾巴虚影瞬间又缩回了斗篷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江绾宁看得清清楚楚！那绝不是眼花！那条尾巴！它在得意！在欢呼！在无声地宣告着某个病弱狐狸精的奸计得逞！
谢景行的身体似乎也僵硬了那么一瞬，但他没有回头，只是停顿的脚步重新迈开，依旧是那副虚弱不堪、随时要倒下的模样，慢吞吞地挪出了月洞门，彻底消失在江绾宁的视线里。
庭院里恢复了安静。江绾宁捏着那半张桃心符，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盯着谢景行消失的方向，足足看了有十息的时间。夕阳的暖光落在她脸上，勾勒出她紧抿的唇线和微微抽搐的嘴角。
半晌。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浓浓讽刺意味的冷笑，从她唇间逸出。
她缓缓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石桌上那半张残符上。符纸上那缕缠绕的粉红桃心光，此刻似乎，比刚才更凝实、更明亮了一点点？之前明明因为符纸撕裂而显得有些黯淡不稳的。
她伸出手指，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灵力，极其小心地探向那缕桃心光。
灵力触碰到光芒的瞬间，一股极其隐晦、却异常强大而稳固的妖力波动，如同深藏水底的暗流，不动声色地顺着她的指尖传递过来！这股妖力带着谢景行特有的清冽气息，温和又霸道地缠绕、加固着那缕本该因符纸破损而逐渐消散的姻缘线！
根本不是什么符纸效果还行！是这只该死的狐狸！他早就用自己的妖力，把这缕姻缘线加固得比城墙还结实了！所谓的符纸失效、咳血示弱、黯然神伤，全是套路！全是演给她看的苦肉计！
“谢、景、行！”江绾宁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渣子。她猛地攥紧拳头，那半张可怜的残符在她掌心被揉捏得不成样子。
愤怒的火苗在胸腔里噼啪作响，烧得她脸颊发烫。这只心机狐狸！装病！装可怜！还装深情！把她当傻子耍！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明明识破了这拙劣的演技，看穿了他暗地里的小动作，甚至亲眼目睹了那条得意忘形比耶的尾巴，她心底那点被愚弄的怒火之下，翻涌着的，却是一种更复杂的、让她自己都唾弃的情绪？
那是一种，诡异的、纵容的，甚至带着点隐秘甜意的妥协？
想到他方才咳血时眼底那毫不作伪的脆弱和依恋（虽然是演的），想到他转身时那落寞萧索的背影（虽然下一秒尾巴就比了耶），再想到古籍画中那只歪戴糖葫芦冠、眼神虔诚的小狐狸，那股邪火，竟莫名其妙地、不争气地熄了大半。
江绾宁颓然松开手，看着掌心被揉得皱巴巴、可怜兮兮的半张符纸，上面粘着的几根银亮狐毛在晚风中轻轻颤动。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鎏金步摇的坠子叮当作响。
“小桃！”她没好气地冲着空气喊了一声。
墙角阴影里，南瓜灯笼噗地亮起，小桃鬼差探出半个脑袋，哭哭脸表情包上还带着点小心翼翼：“公、公主？”
“去！”江绾宁指着谢景行消失的方向，语气恶狠狠的，带着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劲儿，“告诉那个掉毛的！明晚子时，鬼市南门！让他把自己那身狐狸皮裹紧点！敢迟到……”她顿了顿，想起那本滚烫的《狐嫁女图志》，耳根莫名一热，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虚张声势的威胁，“敢迟到，我就把他画成糖葫芦靶子挂阎王殿门口示众！”
小桃的南瓜灯瞬间变成了惊恐的爆炸头：“是！公主！保证传到！” 说完，抱着灯笼，咻地一声钻回阴影里，溜得飞快。
庭院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江绾宁一个人。她看着石桌上那半张被揉皱、却依旧顽强散发着粉红桃心光的残符，又看看自己沾了点糖浆（大概是厨房沾上的）和疑似番茄酱（谢景行咳血那会儿？）的指尖，只觉得脑子里那团乱麻，似乎缠得更紧了。
她认命般叹了口气，指尖却无意识地、轻轻拂过符纸上那几根柔软的狐狸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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