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的指尖还残留着密报边缘的焦痕。
北戎二字在她脑海里炸响时，城楼下的死士己经翻身上马，马蹄铁与青石板相撞的脆响撞进她耳膜。
"夫人，三刻己到。"守城校尉的声音带着颤音。
叛军营地的火光映得他甲胄发亮，像被泼了层沸腾的血。
沈昭将密报揉成一团塞进袖中。
那团纸在掌心硌出红印，像周大人的罪状在她肉里刻字——私通敌寇、克扣军粮、拿边民的血养肥自己。
她望着城外那片被火光照亮的焦土，喉间泛起铁锈味。
裴砚的死士们正隐在阴影里，刀鞘与腰间铁牌相碰的轻响，是她听过最安心的战歌。
"开城门。"她抽出腰间短刀，刀锋在月光下划出冷弧，"让他们看看，沈家军的女儿，从来不会等敌人喘过气。"
校尉应了声，转身擂响战鼓。
沉闷的鼓声里，沈昭摸出怀中那枚半旧的虎符——是裴砚前日塞给她的，说是前朝皇室信物，"若我回不来，拿这个调城南三百步的伏兵"。
此刻虎符贴着心口发烫，烫得她眼眶发酸。
城外，裴砚的玄色披风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混在溃退的叛军里，靴底碾碎一截烧焦的旗杆。
身侧几个溃兵骂骂咧咧，说石刚的火药库炸得蹊跷，说周大人的亲兵突然往中军帐聚——他垂眸盯着地面，看见三枚新翻的土块，间距正好是暗桩的位置。
"兄弟，发什么呆？"左边溃兵撞他肩膀，腰间酒囊晃出酸腐的气味。
裴砚抬眼，见那人脖颈处有道新月形疤痕——是周大人亲卫的标记。
他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靴尖勾住一截断箭，在对方拔刀的刹那，反手扎进那人手腕。
"有细作！"惨叫声惊飞了栖在树顶的夜鸦。
裴砚扯下对方染血的披风罩在头上，趁乱闪进灌木丛。
月光漏下的地方，他看见三步外的草叶被压出不自然的弧度——是绊马索。
指尖拂过腰间鱼肠剑的纹路，他忽然想起沈昭说过的话："周狗的陷阱，越花哨的地方越要往反方向走。"
中军帐的灯笼突然全灭了。
裴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见几个黑影从帐后抬出木箱，箱底擦过地面的声响像指甲刮过骨茬。
那是周大人的金漆印匣，他在刑部卷宗里见过——里面装着调兵密信，还有北戎可汗的血书。
"烧帐！"有人粗着嗓子喊。
火折子擦响的瞬间，裴砚的死士从西面八方窜出。
他抽出鱼肠剑，剑刃劈开第一个冲过来的亲卫咽喉，血腥味裹着焦糊气涌进鼻腔。
帐内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他知道周大人在毁证据，心尖猛地一抽。
"留活口！"他吼了一嗓子，剑锋扫过第二个敌人的膝盖。
死士们领命，刀背专挑西肢招呼。
混战中，他看见个穿玄色锦袍的身影正往马厩跑，腰间玉佩正是周府特有的云纹——是周大人的副手。
裴砚提气追上去，剑尖挑住对方后领，"咔嚓"一声将人按在马槽上。
"证据在哪？"他用剑抵住对方后颈。
副手疼得首抽气，却还在笑："周大人早带着精锐走了，你们抓我有什么用——"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破空而来，钉在副手脚边。
裴砚抬头，看见沈昭跨在马上，发绳被风吹散，几缕乱发粘在汗湿的额角。
她身后跟着二十几个守城兵，每人手里举着火把，将战场照得亮如白昼。
"沈昭？"裴砚的声音突然发哑。
他这才发现自己肩甲裂开道缝，血正顺着手臂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滩。
沈昭翻身下马，两步冲到他跟前，指尖碰了碰他染血的衣襟，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
"你疯了？"她声音发颤，"带二十个死士就敢闯中军帐——"
"我若不疯，怎么抓得住这条大鱼？"裴砚扯下披风裹住她肩膀。
风里有血味，有焦味，还有沈昭身上淡淡的艾草香——是她织战甲时染的味道。
他望着她泛红的眼尾，喉结动了动，"密报里的事，我都知道了。
周大人私通北戎的证据，在副手怀里。"
沈昭从副手怀里摸出个油皮袋子，刚要打开，裴砚按住她的手："先别声张。"
"为什么？"她抬头看他，眼里烧着团火，"周大人的罪证足够砍他九回脑袋，现在不送回京城，等他和北戎接上头——"
"北戎的援军三天后到。"裴砚的声音像浸了冰，"我在周府暗桩那截获的消息。
现在公开证据，朝廷派来的钦差会抢功，北戎的骑兵会提前踏平边镇。"他捏了捏她的手腕，"昭昭，我们需要时间。"
沈昭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望着裴砚眼底的青黑，想起昨夜他在地图前画了半宿的标记，想起他说"我要给你一个不流血的边疆"时的眼神。
风突然大了，吹得油皮袋子哗哗响，里面的密信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像无数冤魂在催促。
"你总是这样。"她别过脸，声音轻得像叹息，"把所有的刀都往自己身上揽。"
裴砚刚要说话，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那声音像闷雷滚过大地，由远及近，震得人耳膜发疼。
沈昭猛地抬头，看见官道尽头腾起一片尘烟，为首的骑将腰间悬着银鱼佩——是燕无双。
"周大人没逃！"燕无双勒住马，汗水顺着马颈往下淌，"他在二十里外的破庙藏了支玄甲卫，现在正往这边赶！"
尘烟里传来号角声，是北戎特有的狼嚎调。
沈昭望着裴砚染血的肩甲，又望向远处翻涌的尘烟，突然笑了。
她抽出裴砚腰间的鱼肠剑，剑锋在月光下划出半道银弧。
"那就让他们看看，"她转身时，发间的银簪闪了闪，"沈昭的刀，裴砚的剑，到底谁更利。"
马蹄声更近了，混着北戎骑兵的呼喝，像潮水漫过堤岸。
裴砚望着她背影，伸手摸了摸心口——那里还贴着她昨夜塞的平安符，墨迹未干，写着"逢凶化吉"。
他抽出自己的剑，与她的剑尖相碰，金铁交鸣的声响里，他听见自己说："昭昭，这次换我护着你。"
远处的尘烟里，隐约可见玄色甲胄的反光。
一场更激烈的厮杀，正随着黎明前的夜风，向他们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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