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撞碎黎明前的寂静，北戎狼嚎调的号角裹着腥风灌进沈昭鼻腔。
寒意从骨缝里渗上来，远处山脊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张绷紧的弓弦。
她握着鱼肠剑的手紧了紧，剑锋在掌心压出红痕——这把剑跟着裴砚从战俘营杀到禁军统领，剑鞘上还留着北疆风雪啃噬的痕迹，粗粝的纹路硌得她指尖发麻。
“昭昭。”裴砚的声音擦过她耳后，带着点哑，像是砂纸磨过喉咙，“城内还有三千伤兵，周大人要的是乱。”
他说话时呼出的白气拂过她耳垂，沈昭听见自己衣襟下铜哨轻响，混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铁器刮过石壁的声响。
“你守着，我去截玄甲卫。”
沈昭转身时，月光刚好漫过他肩甲的血渍。
那血己经凝了，结成暗褐色的痂，像块烧红的铁烙在她眼底。
她伸手去碰他甲胄下的绷带，布料下的皮肤还残留着旧伤未愈的温热，却被裴砚反手扣住手腕。
他指腹蹭过她掌心常年握刻刀磨出的茧，粗粝的触感让她想起将军府檐下那些被他们踩塌的青砖。
“我在北疆当马夫时，被马踢断过三根肋骨，照样能把马贩子揍得爬不起来。”他拇指她腕骨，虎口处的茧子磕得她生疼，“再说了——”他低头用鼻尖碰了碰她发顶，檀木发簪松动半寸，露出底下细软的发丝，“你塞的平安符还在。”
远处传来玄甲卫特有的锁子甲摩擦声，金属环扣相撞如蛇鳞抖动，混着北戎骑兵的呼哨撕破夜色。
沈昭突然踮脚咬住他耳垂，力道不轻，尝到铁锈味才松口：“裴砚，你要是敢把命搭在这儿，我就带着震地甲去炸北戎王庭，让他们给你殉葬。”
裴砚喉结动了动，抽剑的动作带起一阵风，剑刃在两人之间划出银弧：“等我回来，带你去看西疆的胡杨林。”
他翻身上马的瞬间，沈昭看见他背在身后的手——食指和中指叠成剑指，这是他们小时候在将军府玩捉迷藏时的暗号：“我会赢”。
山道两侧的灌木簌簌作响，枯叶簌簌落在裴砚肩头。
他翻身滚进石缝，死士们的呼吸声像浸了水的棉絮，压得人耳膜发疼。
冷湿的苔藓贴着他脸颊，血腥气混着腐草味首冲鼻腔。
他摸了摸腰间的绊索机关，麻绳上还留着沈昭昨夜亲手涂的松脂——她说松脂遇血滑不留手，能多拖半刻。
此刻指尖黏腻的油脂还未干透，像她手心里永远洗不掉的墨香。
马蹄声碾过碎石的脆响越来越近，为首的玄甲卫旗幡在晨雾里翻卷，周大人的鎏金伞盖在队伍中央晃眼。
裴砚捏了捏腰间的火折子，目光扫过山道两侧的滚石——这些石头他昨夜亲自挑的，每块都卡在石缝里，只等一声令下。
“放！”
滚石砸落的轰鸣混着死士的呐喊炸响。
最前面的玄甲卫连人带马被砸进山涧，后面的骑兵撞成一团，绊索缠上马蹄，战马人立而起，将骑士甩进荆棘丛。
枝条断裂声、骨骼碎裂声、马匹嘶鸣声混作一团，血腥气混着露水腾起，模糊了视线。
裴砚抽出短刀割断最后一根麻绳，突然听见箭矢破空声——是周大人的亲卫！
“保护大人！”玄甲卫统领的吼声穿透血雾，周大人掀开伞盖，脸上还挂着笑，手里的乌木烟杆敲了敲鞍鞒：“裴将军好手段，可惜——”他朝身后招了招手，二十个裹着北戎皮甲的壮汉从队伍里挤出来，脚步虚浮如傀儡，“某早听说你在北疆学过设伏，特意请了狼骑营的教头。”
裴砚的短刀磕开迎面而来的狼牙棒，震得虎口发麻，虎口沁出的血顺着刀柄往下淌。
他瞥见左侧死士倒下一片，心沉了沉——这些狼骑营的人脚步虚浮，竟是服了狂药的死士。
同一时刻，沈昭站在城墙上，望着西南角腾起的尘烟。
姜九娘扒着女墙探出头，发间的银铃铛叮铃作响：“是周大人的残兵！他们搬了云梯，还抬着撞木！”
“去军械库。”沈昭扯下腰间的铜哨吹了三声，声音刺破喧嚣，城楼下的伤兵们立刻扛起长戈。
她踩着青砖往下跑时，靴底蹭过墙根的火油桶——这些是她上个月以修补城墙为由，让姜九娘从黑市淘来的，桶底还压着她改良的震地甲引信。
“点引线！”她抄起火把砸向最近的油桶，火星溅在引信上的瞬间，整面墙根腾起橘红色的火浪。
热浪扑面而来，熏得她睫毛发烫，叛军的撞木被气浪掀翻，云梯上的士兵像下饺子似的摔进护城河里。
沈昭望着火光里抱头鼠窜的叛军，突然听见姜九娘的尖叫：“小姐！看东边！”
东边山道上，一匹快马冲破硝烟，马上的士兵举着染血的信筒。
裴砚的亲卫李铮滚鞍落马，铠甲上全是刀痕：“周大人派人送了信——他说要公开裴将军的身份！”
信笺展开的瞬间，沈昭觉得喉头腥甜。
宣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是裴砚小时候在将军府抄书的笔锋：“裴砚，前朝废帝第三子，母族出自北戎大单于帐下......”
“去拿我的夜行衣。”她转身对姜九娘说，声音稳得像块冰，发梢却微微颤动，“你带二十个机灵的，从狗洞爬出去。”姜九娘刚要说话，被她捏住下巴：“记住，见到裴砚就说——‘无论你的身份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身边’。”
山道上的喊杀声突然弱了。
裴砚抹了把脸上的血，咸腥味混着汗滴进嘴角。
他看见姜九娘从石缝里钻出来，发梢还沾着草屑。
她把沈昭的话凑近他耳边说完，又塞给他个温热的东西——是沈昭常用的蜜饯，用帕子包着，帕角绣着并蒂莲。
“大人！周贼的狂药劲过了！”死士的呐喊穿透血雾。
裴砚咬开蜜饯，甜津津的汁水漫过舌尖，像是她煮茶时偷加的桂花糖。
他抽出腰间的鱼肠剑，剑刃上还留着沈昭的牙印，齿痕边缘泛着暗红。
“跟我冲！”他的吼声震落了山壁上的碎石，“今日不是他周贼死，就是我裴砚——”他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笑了，阳光掠过他染血的鬓角，“带着昭昭去看胡杨林！”
残阳把城墙染成血红色时，裴砚的马蹄声碾碎了最后一声呐喊。
他翻身下马，甲胄上的血滴在青石板上，开出一串红梅花。
沈昭从城楼跑下来，发簪歪在鬓边，看见他的瞬间突然停住脚步——他怀里抱着周大人的人头，血正顺着发梢往下淌。
“昭昭。”他伸手去碰她的脸，被她抓住手腕按在自己心口，“心跳得快吗？”
“快。”他说，指腹感受到她脉搏跳动如擂鼓，“比在战俘营听到你喊我名字时还快。”
姜九娘抱着药箱从后面挤过来，李铮带着伤兵开始清理战场。
沈昭望着远处还未散尽的硝烟，突然扯了扯裴砚的衣袖：“去议事厅。”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发间碎发随风飘起，“周大人的密信还在油皮袋子里，他的北戎援军......”
裴砚握紧她的手，指腹蹭过她掌心的茧。
议事厅的门在身后吱呀作响，烛火被穿堂风刮得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叠成一柄剑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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