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戎的马蹄声碾碎了夜的寂静，像无数重锤敲在沈昭发颤的耳膜上。
夜风裹挟着铁锈与焦土的气息扑面而来，令她胸口一阵翻涌。
她望着校场尽头翻涌的狼头旗，喉间泛起铁锈味——那是方才密道里呛的烟火气，混着方才撞翻柴堆时咬碎的血泡。
狼头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仿佛野兽低吼，撕裂了战场的沉默。
裴砚的手还扣在她腕间，掌心的茧磨得她生疼，却让她想起三年前在西市织甲铺，他裹着破毡布来讨战甲，指腹也是这样的粗糙。
那时他说要去边境杀北戎，她嗤笑他手无缚鸡之力，如今他的剑上凝着血珠，每一滴都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是从地狱带回的印记。
“粮仓。”沈昭突然攥紧他染血的袖口，“周大人私调的五千石军粮在西市北仓，北戎若占了——”她没说完，裴砚己低头吻了吻她发顶，温热的呼吸拂过她发丝，带着不舍与决绝，“我知道。”他声音哑得像破风箱，“李铮带三千骑兵佯攻主将大帐，我引开亲卫。你带姜九娘和二十个弟兄，抄水渠绕到粮仓后墙。”
“不行。”沈昭猛地抬头，看见他肩甲下渗出的血，正顺着玄色战袍往下淌，血腥味混着汗水的味道扑鼻而来，“你伤成这样——”
“昭昭。”裴砚用染血的指节蹭她眼下的青痕，指尖微凉，“我答应过你，要做你手中的剑。”他忽然转身，从李铮手里接过酒囊灌了一口，酒液顺着嘴角淌进衣领，浓烈的酒香在夜风中飘散开来，“去牵我的乌骓，再给我拿副新甲。”
李铮瞪圆了眼，粗声吼道：“将军你肩上的箭还没拔！方才拼杀三个时辰——”
“闭嘴。”裴砚甩给他半块火漆，是方才从周大人亲卫身上摸的，那火漆边缘还沾着一丝血迹，“按地图上的标记，往大帐东侧扔火药。记住，只响不炸。”他转身时，沈昭看见他后腰的箭簇在月光下闪了闪，原来方才校场的血，不全是敌人的。
姜九娘突然拽了拽沈昭的衣袖，压低声音：“我刚才摸了柳如烟的腰牌，狼首纹是北戎左贤王的私印。她和周大人...怕不是一条船上的。”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固，沈昭的指甲掐进掌心，留下一道深深的红痕。
她望着裴砚翻身上马的背影，乌骓马打了个响鼻，铁蹄在青石板上敲出火星，溅起几点火星子，在夜色中一闪即逝。
他回头看她，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像极了三年前雪夜，他蹲在织甲铺门口，说“沈姑娘的战甲，比北戎的刀枪还利”时的模样。
“走！”沈昭咬着牙扯动缰绳，二十个弟兄的马蹄声碾碎了最后一丝犹豫，马匹奔腾掀起尘土，夹杂着草屑与汗水的气息。
水渠的腥臭味灌进鼻腔，她摸出怀里的兵书残页——那是祖父用鲜血抄在布料上的“虚实篇”，“兵者，诡道也。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纸张粗糙，带着微微的，仿佛还能闻到祖父临终前的血腥味。
粮仓后墙的蒿草齐腰高，沈昭翻身下马时，草叶割得脚踝生疼，皮肤上传来一阵阵刺痛与瘙痒。
姜九娘递来火折子，她借着微光数砖缝：第三块青瓦下有暗扣，是周大人私仓的标记。
手刚触到砖缝，远处突然传来震天喊杀——是裴砚的佯攻开始了。
喊声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混杂着兵器碰撞的铿锵声，还有战马嘶鸣。
“点火药。”沈昭压低声音，“每个草垛下埋三斤，引线连到东侧草堆。”
“姑娘，这够么？”一个弟兄抹了把脸上的汗，汗水滑入眼角，带来一阵灼烧感，“北戎少说有五千人——”
“够。”沈昭摸出腰间的铜哨，冰冷的金属贴着手心，“等他们冲过来，你吹三声长哨。”她望着姜九娘将火药包塞进草垛，火星溅在草叶上，像撒了把碎金，“他们要的是粮仓，不是拼命。咱们要让他们觉得...粮仓里全是伏兵。”
喊杀声更近了，沈昭听见北戎主将的呼喝：“快！抢粮！”她攥紧铜哨，手心全是汗，湿漉漉地黏在掌心。
姜九娘突然拽她：“看！”
月光下，柳如烟踩着粮仓的飞檐过来，腰间的狼首玉牌晃得人眼花。
她手里拎着个油皮纸包，扔到沈昭脚边：“周大人布了天罗地网阵，机关在粮囤第三根横梁。”
沈昭后退半步，手按上剑柄，皮革的握感冰冷而坚硬。
柳如烟却笑了，眼尾的泪痣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沈姑娘不想知道，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烽火红妆：将军夫人的兵戈情 周大人为什么把军粮囤在西市？他要炸了粮仓，嫁祸北戎。”她指了指油皮纸包，“打开看看。”
姜九娘先一步捡起纸包，展开是张地图，用朱砂标着七个红点：“这是...埋火药的位置？”
“他要炸了粮仓，嫁祸北戎。”柳如烟的声音突然冷下来，“我帮你破阵，你帮我杀周大人。如何？”
沈昭盯着她的眼睛。
柳如烟的瞳孔里映着火光，像两团烧不尽的野鬼火。
她想起方才在密道，柳如烟撕毁账本时的狠劲，又想起裴砚说过，北戎左贤王最恨背叛者——或许柳如烟，也是被周大人骗了？
“带路。”沈昭咬了咬牙，“你在前，我在后。”
粮囤里的霉味呛得人发晕，潮湿的木头气息混着谷物腐烂的气味。
柳如烟熟门熟路地摸到第三根横梁，指甲在木头上一抠，露出个巴掌大的暗格。
沈昭刚要伸手，突然听见头顶传来“咔嗒”一声——是机关启动的声音。
“小心！”姜九娘猛地扑过来，一支羽箭擦着沈昭的耳尖钉进柱子。
紧接着，西面八方的粮囤里“唰唰”作响，成百上千支箭从梁间、地缝、墙洞里攒射出来！
沈昭滚到草垛后，箭簇穿透草叶的声音像暴雨打在青瓦上。
她看见柳如烟的身影闪向门口，月光下她手里攥着半块狼首玉牌，嘴角的笑比箭簇还冷：“沈姑娘，周大人说你最会破局——那就拿命来破吧！”
“柳如烟！”姜九娘抄起身边的粮袋砸过去，却被箭雨逼得退回角落。
沈昭的心跳得要撞碎肋骨，她摸到腰间的铜哨，刚要吹，突然听见外面传来马嘶——是乌骓的声音！
裴砚的玄色战袍撞开粮囤木门，像一道染血的闪电。
他怀里抱着盾牌，是方才从亲卫手里抢的。
箭簇打在盾牌上，发出密集的“叮叮”声，他却一步步往沈昭的方向挪，每一步都在地上拖出血痕。
“昭昭！”他的声音混着血沫，“抓稳我腰带！”
沈昭扑过去时，一支箭穿透了裴砚的左肩。
他闷哼一声，盾牌倾斜的瞬间，又一支箭擦过她的右臂。
血珠溅在他脸上，他却笑了，像当年在织甲铺，她给他缝战甲时扎了手，他也是这样笑着说“不疼”。
“裴砚！”沈昭哭喊着拽住他的腰带，姜九娘从另一侧架住他的胳膊。
三人往门口冲时，裴砚突然转身，用身体挡住最后一波箭雨。
沈昭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是他后心的箭簇穿透了胸膛。
“走...”他的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粮仓...守住了。”
外面的喊杀声更近了，北戎的火把将夜空染成暗红。
沈昭跪在地上，把裴砚的头抱在怀里。
他的血浸透了她的衣襟，像朵开得极艳的红梅。
她摸他的脖颈，脉搏弱得像游丝，可他的眼睛还望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进最后一缕魂魄里。
“裴砚，你敢睡，我就...我就把你埋在西市织甲铺门口。”沈昭的眼泪砸在他脸上，“等打完这仗，咱们去买两坛桂花酿，你说要娶我的...你还没下聘呢！”
他的手指动了动，轻轻碰了碰她发间的断发辫。
远处传来北戎主将的嘶吼：“杀进去！抢粮！”
沈昭咬着牙把裴砚背起来，血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和他的血混在一起。
姜九娘举着火把在前面开路，火光里，她看见粮仓的草垛突然腾起浓烟——是方才埋的火药被箭簇引燃了。
浓烟中传来北戎的惊呼声：“有伏兵！快撤！”
沈昭望着怀里人事不省的裴砚，喉间的腥甜涌上来。
她摸出怀里的兵书残页，上面的字迹被血浸透，却依然清晰：“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
可此刻她什么都不想守，什么都不想攻。
她只想把怀里的人带回织甲铺，用最好的金疮药，用最暖的炭盆，用她的手，把他被血浸透的体温，一点点焐回来。
北戎的喊杀声还在逼近，沈昭却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一下一下，撞着裴砚逐渐冷去的胸膛。
她望着东边泛起的鱼肚白，攥紧了腰间的剑——
这仇，她要亲自报。这债，她要周大人、柳如烟，拿命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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