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的布鞋碾过带血的青石板,碎石子硌得脚底生疼。
夜风卷着血腥气钻入鼻腔,她后颈的碎发早己被冷汗黏成一绺绺,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凉意像蛇信般顺着脊背爬行。
裴砚的重量压得她肩胛骨生疼,可怀里人越来越冷的体温,比北戎的刀更扎得她心肺发颤。
她能听见他微弱的呼吸,像是破风箱漏了气,一下比一下轻,仿佛下一息就要断绝。
“昭昭,前面就是临时营地。”姜九娘举着火把的手在抖,火光里她眼眶通红,“九娘的金疮药带着呢,裴将军撑得住。”
沈昭没应声。她只是死死咬住下唇,舌尖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方才突围时那支透胸的箭,箭簇上还沾着暗褐色的药渍——周大人的人,连北戎的箭都要淬毒。
“放……下我。”
低哑的声音突然擦过耳际,惊得沈昭猛地顿住脚。
怀里的裴砚睫毛颤了颤,血污的眼皮掀开一条缝,瞳孔深处还残存着一丝微弱的光。
“裴砚!”她膝盖一软几乎要跪下去,被姜九娘及时托住后腰。
指尖触到他冰凉的脸颊,像摸到了冬日的雪,寒得刺骨。
裴砚的指尖摸索着她的手腕,力气轻得像落在雪上的麻雀:“别……回营地。周大人的人……在周围布了暗桩。”
沈昭的指甲掐进掌心,掌心传来一阵阵钝痛。
她早该想到,周大人派他们守粮仓本就是借刀杀人——北戎的偷袭、粮仓的伏兵,哪一桩不是他递的刀?
可她竟信了那老匹夫“保边疆安宁”的鬼话,带着裴砚往陷阱里撞。
“九娘,”她咬着牙把裴砚往姜九娘怀里送,“你带他往西南走三十里,找猎户老陈的竹屋。我去截周大人的粮道,断了北戎后援。”
“你疯了?”姜九娘后退半步,手臂却死死环住裴砚,“你一个人去敌营?”
裴砚突然呛咳起来,血沫溅在沈昭手背,温热中带着令人作呕的腥甜。
她望着他染血的唇角,想起三天前在织甲铺,他蹲在炭盆边替她暖手,说等打完这仗就去买聘礼——那枚他藏在箭囊里的玉坠子,此刻正硌着她的大腿。
“昭昭。”裴砚的拇指蹭过她发间那截断发辫,那是他去年在战场捡的,说要等她留长了替她编,“我撑得住。”
沈昭闭了闭眼,喉头哽着说不出话。
她摸出腰间那柄淬过毒的匕首,塞进姜九娘手里:“老陈屋后有口地窖,用这匕首撬第三块青石板。若我三个时辰没到……”
“没有若!”姜九娘突然吼了一嗓子,火把在她手里剧烈摇晃,映得她脸上的泪痕泛着微光,“你给我活着回来,不然我把裴将军的金疮药全换成辣椒面!”
沈昭笑了,却笑出眼泪。
她转身时听见姜九娘在身后低声骂:“死丫头,你要是敢让我当姑子……”话音被北风卷散,只余下裴砚极轻的“小心”二字,像一片落在雪地里的羽毛。
北戎主营的篝火在一里外接天烧着,火光映得夜空泛起一层诡异的橘红色。
沈昭贴着土坡摸过去时,听见金属交击声从左侧林子里炸开。
她猫腰钻进灌木丛,月光下两道身影正缠斗——一个着玄色劲装,腰间挂着周府暗卫的青铜腰牌;另一个白衣胜雪,剑穗是少见的蝶纹,每一剑都挑在对方关节要穴。
“周狗养的,就这点本事?”白衣人反手刺出一剑,玄衣暗卫闷哼着栽进雪堆。
他收剑入鞘时,月光正好落在他眉骨那道旧疤上——和姜九娘左眼角的朱砂痣,生在同一个位置。
沈昭的呼吸突然一滞。
她记得姜九娘总说,她小时候有个哥哥,在兵荒马乱里走散了,走时额角撞在青石板上,留了道永远好不了的疤。
“沈姑娘。”白衣人突然转头看过来,声音清冽如霜,“躲够了便出来吧。”
沈昭攥紧腰间的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走出来时,白衣人正用剑尖挑起那枚青铜腰牌,在掌心碾成齑粉:“周延那老匹夫派你来探我底?”
“我来找周延算账。”沈昭盯着他眉骨的疤,“你是谁?”
白衣人垂眸看剑穗,蝶纹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林墨,姜九娘的兄长。”
作者“爱睡懒觉的汤圆”推荐阅读《烽火红妆:将军夫人的兵戈情》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沈昭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她想起半月前姜九娘醉后哭着说“要是阿兄还在,定不会让我被人贩子拐走”,想起昨夜姜九娘替裴砚裹伤时,手指无意识地着颈间那枚褪色的银锁——和林墨腰间晃着的,分明是一对。
“周延是前朝三皇子。”林墨突然开口,剑穗上的蝶纹随着他的话轻轻颤动,“他当年假死逃到北戎,用我林家的血换了北戎王的信任。如今他要借北戎的刀清剿忠良,等两败俱伤时坐收渔利。”
沈昭的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想起周延总说“要还先皇一个清明朝堂”,想起他书房里那幅被锁在暗格里的龙纹绣帕——原来不是怀念旧主,是怀念自己本该坐的龙椅。
“你为何帮我?”她问。
林墨的手指抚过剑刃:“他杀我父母时,说‘林将军不肯降,那就让他全家给前朝殉葬’。我替他当暗卫十年,等的就是今天。”
远处传来巡营的号角声。
林墨将剑往雪地里一插,溅起的雪沫落在沈昭肩头,冰冷刺骨。
“我引开西营守卫,你去中军帐找那本《北戎粮册》。周延的印鉴在第三页夹层,有了它,他通敌的证据就坐实了。”
“阿九……”沈昭欲言又止。
林墨的喉结动了动,别开脸:“等你拿到证据,我自会去见她。”
沈昭猫着腰往中军帐摸时,心跳快得要撞出肋骨。
她记得裴砚说过,周延的营帐外有三重守卫,但此刻西营方向突然传来喊杀声——是林墨动手了。
她摸到帐帘时,指尖沾了黏腻的血。
掀帘的瞬间,檀香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周延正坐在案前,手里端着茶盏,仿佛早等着她来。
“沈姑娘。”他的声音像浸了蜜的刀,“我就知道你会来。”
沈昭的剑“噌”地出鞘。
周延却笑了,指节敲了敲案上的青铜鹤烛台:“裴将军醒了,说要见你。”
她的手猛地一抖。
烛火在她瞳孔里晃成一片模糊的红,她想起裴砚方才濒死的模样,想起他说“等打完这仗”时眼里的光。
“他在临时营地。”周延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我派了十个暗卫守着,你现在赶去,还来得及看他最后一眼。”
沈昭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她望着案头那叠被撕成碎片的粮册,想起林墨说“第三页夹层”,想起裴砚说“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可此刻她宁愿做个最没出息的守财奴,守着她的裴砚,守着那坛还没喝的桂花酿。
“沈姑娘。”周延的声音突然冷下来,“你是要裴砚的命,还是要这劳什子证据?”
沈昭的剑刃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她突然弯腰抓起半片带印鉴的粮册,转身时将腰间一个铜制触发器甩给周延脚边:“这是震地甲的引信,我在营地周围埋了十箱火药。你若动裴砚一根汗毛……”
“你威胁我?”周延的脸瞬间涨红。
沈昭没理他。
她撞开帐帘时,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月光下,林墨正捂着左肩踉跄走来,白衣上的血渍像朵开败的梅。
“林墨!”她扑过去扶住他。
林墨的手指攥住她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快走……周延的人……在营地布了……”他的头突然垂下来,沈昭这才看见他后心插着一支三棱箭,箭头还沾着和裴砚箭簇上一样的毒。
“朝堂之上……还有更大的棋……”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替我……告诉阿九……我对不起她……”
沈昭的眼泪砸在他手背,咸涩滚烫。
她背起林墨往营地跑时,听见东边传来密集的马蹄声。
月光下,临时营地的方向腾起一片火光,隐约能看见几个玄色身影拖着什么往马车上扔——那是裴砚的玄色披风,她亲手绣的“砚”字,正被血浸透。
她的喉咙里涌出腥甜。
怀里的林墨渐渐冷透,可她不敢停,不敢看,只是拼了命地跑,跑过结霜的草甸,跑过带血的青石板,跑向那片被火光染成暗红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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