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的靴子碾过结霜的草甸，碎冰在脚下发出细碎的裂响。
夜风如刀，割得她脸颊生疼，连呼吸都带着霜意。
她背着林墨的尸体跑得太快，肺叶像浸在滚油里，每吸一口气都带着血腥味，那种铁锈般的气息仿佛从鼻腔首冲喉头，刺痛着她的神经。
可当粮仓的轮廓在火光中浮现时，她突然顿住了——那扇本该上闩的木门大敞着，门楣下斜倚着个玄色身影，不是裴砚，是周延的贴身暗卫。
暗卫的刀尖挑开她腰间的震地甲引信袋，金属刮擦皮革的声音清晰可闻，沈昭咬着牙任他搜身，目光却穿透门扉往内扫。
粮仓中央的石案上，散落着她方才撕毁的粮册碎片，而在案后阴影里，裴砚被粗麻绳捆在木柱上。
他玄色战袍浸透血，左脸肿得老高，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可眼睛却睁着，正死死盯着她。
那眼神沉静如水，却藏着灼热的火焰。
"沈姑娘来得正好。"周延从粮垛后转出来，金丝玉扳指敲了敲腰间的剑柄，声音清脆如击磬，"裴将军说他宁死也不肯招供同党，我正愁没人劝劝他。"他伸手捏住裴砚下巴，指甲掐进青肿的皮肤，"你看，这张脸多俊啊，要是划花了......"
沈昭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尖传来细微的刺痛，那是她压抑怒火的方式。
她看见裴砚的喉结动了动，像要说什么，可周延的拇指重重压在他唇上。
她想起昨夜裴砚伏在她膝头换药时说的话："昭昭，若有一日我被抓，你千万别为我折了根基。"那时她还笑他乌鸦嘴，如今这乌鸦嘴的预言正血淋淋地砸在眼前。
"周大人要什么？"她的声音哑得像生锈的刀，在寂静的粮仓中回荡出一丝沙哑的颤音。
周延的眼睛亮了："聪明人。"他松开裴砚，踱步到她面前，"我要你手里剩下的粮册碎片，要你承认通敌，要你......"他突然凑近她耳畔，温热的吐息拂过她耳垂，"要你跪下来求我饶裴砚一命。"
沈昭的瞳孔缩成针尖。
她摸到怀里那半片带印鉴的粮册，指腹擦过染血的边缘——这是林墨用命换来的，是能掀翻周延二十年来贪墨军粮的铁证。
可此刻裴砚的目光正像根烧红的针，扎得她心口发疼。
他的睫毛轻颤，用只有她能看见的幅度摇了摇头。
"我跪。"她突然屈膝。
周延的笑声震得梁上落灰："早这样多好......"
"但我有条件。"沈昭的额头几乎要碰到地面，声音却冷得像冰碴，混着她呼出的白雾，"放裴砚走，我把剩下的证据都给你。"
"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周延踹开脚边的粮袋，尘土飞扬间夹杂着谷粒的清香，"先交证据！"
沈昭慢慢首起腰，从衣襟里摸出那半片粮册。
她的手指擦过腰间的火折子——这是方才在林墨尸身上摸的，他总爱用这种刻着并蒂莲的铜火折，说是要等攒够钱给姜九娘打对金镯子。
此刻火折子贴着她的小腹，烫得她眼眶发酸，仿佛能听见林墨爽朗的笑声在耳边回响。
"给你。"她将粮册拍在石案上，木质桌面发出一声闷响，"但你得先放裴砚。"
周延的目光在粮册上黏了片刻，突然挥了挥手。
两个暗卫上前割断裴砚身上的绳子，却没松开他——他们反将他架到沈昭面前，刀刃抵在他后颈。
"现在，"周延的手指叩了叩石案，金属与石头碰撞声清脆刺耳，"把你藏在粮仓周围的震地甲引信交出来。
我知道你昨夜在草甸埋了十箱火药，别以为能炸我。"
沈昭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想起方才甩给周延的铜制触发器——那是她特意做的双保险，表面是引信，内里藏着导火索。
此刻她盯着周延腰间的玉佩，那上面系着的正是她的触发器。
"我可以停掉机关。"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火药、血腥和焦木混合的味道，"但你得让裴砚站到我身边。"
周延眯起眼。
他盯着沈昭发白的唇，又看了看裴砚苍白的脸，突然笑了："行。"他冲暗卫颔首，"松开裴将军。"
裴砚踉跄着扑向沈昭，她伸手接住，触到他后背一片湿冷的血，作者“爱睡懒觉的汤圆”推荐阅读《烽火红妆：将军夫人的兵戈情》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那温度透过衣物渗入她的掌心，让她心头一紧。
他的手指在她掌心快速敲了三下——是摩斯密码里的"走"。
沈昭的喉结动了动，指甲掐进他手背，回敲了两下"等"。
"触发器。"周延伸出手。
沈昭解下腰间另一个铜制小盒，递过去："这是总开关，转三圈就能停。"她的声音发颤，像真的在害怕，"但你得保证......"
"保证什么？"周延接过小盒，眼里是志得意满的光，"等我拿到所有证据，自然会放你们一条......"
"轰——"
粮仓外突然传来炸响，震动感从地面传来，惊得屋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周延的话卡在喉咙里，他猛地转头看向窗外，正看见东边草甸腾起的火光——那是沈昭埋的火药被引燃了。
他再低头看手里的小盒，这才发现盒底粘着半截导火索，此刻正滋滋冒着火星。
"你骗我！"他嘶吼着要扔盒子，可沈昭己经撞开身侧的暗卫，拽着裴砚往粮垛后滚去。
"昭昭！"裴砚的声音带着血沫，他反手将沈昭护在身下，"趴下！"
第二声炸响比第一声更剧烈。
粮仓的木梁轰然断裂，火星子劈头盖脸落下来，空气中顿时弥漫着燃烧的木屑和浓烟的味道。
沈昭看见周延被气浪掀翻在石案上，金丝玉扳指撞在案角迸出火星。
他挣扎着要爬起来，却被第三波爆炸掀得撞向门框——那门框上不知何时缠了一圈火油浸过的棉线，此刻正烧得噼啪作响。
"跑！"裴砚突然推了她一把。
沈昭这才发现他的右手握着半块碎砖，正死死卡住周延的脚踝。
周延的指甲在青砖上抓出深痕，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沈昭！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闭嘴。"裴砚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他用尽最后力气将周延往火海里一推，自己却被反作用力带得撞在粮垛上。
沈昭扑过去时，看见他胸前的伤口裂开了，血正汩汩往外涌，浸透了她亲手绣的"砚"字。
"裴砚！
裴砚！"她摇着他的肩膀，眼泪砸在他脸上，咸涩的泪水滴落在他冰冷的肌肤上，"你别睡，别睡......"
"昭昭。"他的手指抚过她的脸，指尖微凉，"我好像......闻到桂花香了。"
沈昭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起风了。
风卷着火星掠过粮仓，吹开了墙角那坛未开封的桂花酿。
酒坛不知被谁碰倒了，金黄的酒液漫过焦黑的地面，混着血，混着火，散发出甜得发苦的香气。
"我带你回家。"她把他抱在怀里，"我们回边疆，回那个能看见雪山的小院，我给你酿十坛桂花酿......"
"将军！"
姜九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沈昭抬头，看见她扶着门框喘气，鬓角沾着草屑，手里攥着半张染血的信笺："白袍客的密信......朝廷里有人......"
"先别说这个。"沈昭抹了把脸上的血，"去叫军医，再带二十个人清理残敌。"
姜九娘欲言又止，最终点了点头。
她刚转身，远处突然传来密集的马蹄声。
沈昭抱着裴砚站起身，透过被烧穿的屋顶，看见天边翻涌的尘烟里，一面绣着五爪金龙的旗帜正缓缓逼近。
为首的将领穿着玄色飞鱼服，腰间的金牌在火光下泛着冷光："奉旨缉拿叛贼沈昭！"
沈昭的喉咙发紧。
她低头看向怀里的裴砚，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青的阴影，像极了那年雪夜，他裹着她织的棉斗篷在灶前打盹的模样。
可此刻他的体温正一点一点流失，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一仗她赢了周延，却好像刚踏进更大的局。
马蹄声越来越近。
沈昭摸出怀里那半片粮册，血在上面晕开，将印鉴染成妖异的红。
她望着远处逼近的军队，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血沫："好，很好。"她低头吻了吻裴砚冰凉的额头，"砚郎，我们的仗......还没打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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