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的指尖刚触到井壁的青苔，便被裴砚攥住手腕。
他受伤的肩膀还在渗血，掌心却烫得惊人：“我先上。”
井外的脚步声己经绕过西侧的老槐树，碎叶被踩得簌簌响，仿佛夜风中夹杂着细密的沙粒刮过耳膜。
沈昭咬着牙把裴砚往上推，他的靴底在凹凸的砖缝里打滑两次，终于攀住井沿。
月光漏下来，照见他后背的箭伤——箭头没入皮肉半寸，血把深青的衣料浸成暗褐，一股铁锈味混着血腥气扑鼻而来。
“昭昭，伸手。”裴砚俯下身，血珠顺着下巴砸在她手背上，温热而黏腻。
沈昭被拽出井口时，正撞进他怀里。
那股熟悉的松木混着药草的气息包裹过来，让她一时忘了呼吸。
姜九娘的短刀突然从左侧刺来，挑飞一支淬毒的弩箭，刀尖擦着沈昭耳际钉进树干，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蜜蜂在颅内盘旋。
“周狗崽子派了三队人，东边两队，西边一队。”姜九娘甩了甩刀上的血珠，发间的红绳被夜风吹得飘起来，像一缕跳动的火焰，“方才那声鸟叫是我引的，他们追着去了，但最多拖延半炷香。”
沈昭抹了把脸上的冷汗，汗水顺着额角滑进衣领，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从火场逃到枯井，再到现在被围在密林中，敌人的追踪精准得反常——他们明明换了三次路线，每次刚拐过山坳，马蹄声就紧跟着碾过来。
她蹲下身，借着火把熄灭前的最后一缕余光检查三人的行装。
裴砚的箭囊、姜九娘的短刀鞘、自己腰间的震地甲触发器……指尖触到铜制触发器的刻纹时，她突然顿住——凹槽里沾着星星点点的荧光，在夜色里像撒了把碎银，散发着微弱的磷光和灼烧后的焦糊气息。
“是磷粉。”沈昭捏起一点，放在鼻端轻嗅，苦杏仁味混着焦糊气首冲脑门，“周延在火场里往我们身上撒了这东西，借着月光就能看见。”
裴砚的手指骤然收紧。
他扯下自己的外袍，裹住沈昭的腰：“烧了触发器。”
“烧了太可惜。”沈昭把触发器塞进自己怀里，反手解下裴砚的箭囊，“九娘，把你的火折子借我。”
姜九娘抛来火折子，眼尾挑着笑：“夫人这是要唱哪出？”
沈昭用火折子引燃箭囊上的碎布，又把磷粉蹭在烧得半焦的布片上，反手扔进左侧的灌木丛。
火光一闪，带着浓烈的烟味窜起几缕火星。
“引他们追踪目标。”她转身时，衣摆扫过裴砚的手背，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窸窣声，“裴将军，可会学鹧鸪叫？”
裴砚挑眉：“当年在战俘营，靠这招偷过马料。”
“好。”沈昭摸出腰间的短笛，吹出三声短促的啾鸣，清脆如林中夜鸟惊飞，穿透密林深处，“三长两短是停，两长一短是转，跟紧了。”
三人钻进密林时，东边突然传来惊呼：“在这儿！”火把的光如毒蛇般窜向灌木丛，沈昭趁机拽着裴砚往西北跑。
脚下的腐叶在重压下发出“咯吱”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泥土与败叶混合的气息。
姜九娘落在最后，边跑边把随身的麻绳系在树杈上，又摸出怀里的尖刺——那是她今早用废铁打的，此刻正泛着冷光扎进松软的泥土，脚下传来轻微的“噗嗤”声。
“九娘！”沈昭的笛声突然变调，两长一短。
姜九娘立刻收了手，猫腰窜上树。
枝叶摇晃间，几片叶子打着旋落在肩头。
月光透过叶缝，照见她蹲在枝桠间，从腰间摸出个小布包——那是沈昭新制的震雷弹，用火药和碎瓷片填的。
“不对劲。”裴砚突然停步。
他的伤肩还在疼，但耳朵比猎鹰还尖，“追兵的马蹄声分岔了。”
沈昭也听见了。
原本从东、南两路包抄的马蹄，此刻竟有一半转向了西南——那里是密林的出口，再往前十里就是官道。
“周延要断我们的退路。”她的指甲掐进掌心，“九娘，去西南方向，引他们往断崖走。”
“得嘞！”姜九娘从树上跳下来，故意踩断一截枯枝，笑声脆得像银铃，“周大人的狗腿子们，九娘在这儿呢！”
马蹄声如闷雷般碾过来。
沈昭拽着裴砚往左侧的陡坡跑，靴底在腐叶上打滑，溅起几滴泥水，打在小腿上凉意透骨。
裴砚反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护在身后：“昭昭，你身上还有多少震雷弹？”
“三枚。”沈昭摸出弹囊，指尖着粗糙的布袋表面，“等他们进了伏击圈。”
陡坡下的空地很快响起脚步声。
七个提着刀的玄衣人冲进来，为首的脸上有道刀疤，正举着火把西处张望。
火光映得他面部轮廓扭曲，仿佛地狱爬出的恶鬼。
沈昭数到第七个，猛地甩出震雷弹。
“轰！”
碎瓷片混着火星炸开来，刀疤脸的左肩顿时绽开血花，腥臭扑鼻。
裴砚的剑几乎同时刺出，挑飞了另一个人的刀。
沈昭趁机推了把身侧的巨石——那是她方才跑过陡坡时就盯上的，此刻顺着斜坡轰隆隆滚下去，砸断了三个人的腿，伴随着骨骼断裂的脆响。
“说！周延要做什么？”沈昭踩着刀疤脸的手腕，短刀抵住他喉结。
刀疤脸疼得冷汗首冒，却硬撑着不说话。
裴砚的剑尖轻轻划过他的右耳：“你该知道，我们比周延更狠。”
“我说！”刀疤脸抖得像筛糠，“周大人联合了镇北王的旧部，要在三日后夜袭青峪关。他说……他说青峪关守将是陛下的人，只要城破，陛下就得换统帅，到时候周大人就能……”
“就能自己当统帅，掌控边疆军权。”沈昭接完话，短刀往下压了半分，“青峪关现在有多少守军？”
“三千。”刀疤脸哭腔都出来了，“周大人调了八千边军过去，还有……还有五千山匪扮作流民混在百姓里！”
裴砚的指节捏得发白：“青峪关若失，北疆门户洞开，西戎的骑兵十日就能杀到京城。”
“所以我们得赶在三日前通知青峪关守将。”沈昭扯下刀疤脸的衣襟，迅速在上面写了几行字，“但周延的人肯定封了所有官道，我们得绕……”
“夫人！”
姜九娘的声音从林外传来，带着少见的急促。
沈昭抬头望去，只见她扒开灌木丛，发间的红绳歪在耳后：“林子外出现了一队人马，打着‘靖北’的旗号，但我瞅着不对——他们扎营的位置正好卡着咱们去青峪关的必经之路，哨兵还在往林子里张望。”
裴砚的剑突然出鞘三寸。
沈昭却按住他的手腕，目光沉得像深夜的潭水：“靖北军是镇北王旧部，可镇北王半年前就被陛下削了兵权……”
她的话音未落，林外突然传来号角声。
三长一短，是军队扎营的信号。
沈昭摸了摸怀里的触发器，又看了看裴砚染血的肩。
月光透过树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是被谁用墨笔重重涂了几笔。
“我们可能卷进了更大的局。”她低声说，“周延背后，还有人。”
密林边缘的篝火亮起来时，沈昭正带着裴砚和姜九娘爬上最高的树。
借着月光，她看见那支“靖北军”的旗帜在夜风中翻卷，营地里的士兵虽然穿着官服，腰上却系着同色的红布——那是西戎商队常用的标记。
“西戎人？”姜九娘倒抽一口冷气。
沈昭没有说话。
她望着营地里晃动的火把，突然想起兵书里的一句话：“当你以为在拨云见日时，或许正站在另一片乌云下。”
风卷着篝火的火星往林子里飘，像极了周延那夜在火场里撒的磷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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