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树冠间碎成银斑,沈昭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夜风掠过林梢,带来一股潮湿的苔藓味,混着远处炊烟里燃烧木柴的焦香。
她望着林外那支“靖北军”营地,篝火将士兵腰间的红布映得像滴血——西戎商队的标记,她在边关二十年见得太多。
犬吠声从营中传来,夹杂着醉汉断断续续的哼唱,令人毛骨悚然。
“九娘。”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冰的刀,“去摸他们的底。”
姜九娘正用树枝拨拉脚边的枯叶,闻言抬头,鬓角的红绳晃了晃:“扮流民?”
“带半块炊饼。”沈昭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布料粗糙,带着些许药草味,“他们若问,就说丈夫被山匪劫了,来讨口饭。”她指尖划过姜九娘耳后的银坠子——那是情报贩子的暗号,金属冷凉刺骨,“记住,别碰酒,别露腕子。”
裴砚突然按住她手背。
他的掌心还带着方才逼问刀疤脸时的血温,温度透过薄衣传来,让人不安。
“太险。”
“不险怎么掏心?”姜九娘咧嘴一笑,把炊饼塞进破袄里,窸窣作响,“夫人的触发器在我这儿,真露馅了,炸他半顶帐篷。”她猫着腰钻进灌木丛,脚步声轻得像片叶子扫过地面,连落叶都没惊起。
沈昭望着那抹灰影消失在夜色里,喉间泛起铁锈味,是血的味道。
她咽下这股腥甜,指尖无意识地着怀里的兵书残页,纸张边缘己被磨得发亮。
三天前周延的人还在追杀裴砚,如今突然冒出西戎标记的“靖北军”——镇北王旧部早被陛下缴了兵符,这旗号怕也是借的。
“他们在等什么。”裴砚的声音像块冷铁,风吹乱了他的剑穗,那是沈昭去年用旧战甲线给他编的,针脚细密,随风轻摆,“扎营的位置卡着去青峪关的路,哨兵每隔半柱香换一班。”
沈昭盯着营中那辆蒙着油布的大车,车辙印里沾着谷壳,空气中隐约飘来米粒发酵的气息。
“方才九娘说他们卸了十车物资——边疆八月该运秋粮,可那车轱辘压得深,装的怕不是粮。”
林外传来梆子响,三更了。
铜锣声闷闷地撞在夜色里,像是某种催命的钟声。
沈昭的眼皮跳得厉害,突然听见灌木丛里窸窣作响——姜九娘回来了,鬓角的红绳歪到后颈,手里攥着半张皱巴巴的纸,指节泛白,像是捏着最后一线生机。
“阿西说的。”她把纸塞给沈昭,喉结动了动,声音有些沙哑,“那是户部的押运队,王崇文的人。”
月光下,纸上的墨痕还湿着:“劣甲三百,毒粟两千,九月初三抵青峪。”沈昭的指尖在“毒粟”二字上顿住,想起上个月边军送来的军报——北疆大旱,三城断粮,“掺了毒的米,吃下去三日后肠穿肚烂,查都查不出来。”
裴砚的指节抵在树干上,树皮簌簌往下掉:“王崇文管着户部粮草,周延要军权,他要的是边军的命。”他突然抓住沈昭的手腕,掌心仍有余温,“我去混进押运队。”
“不行。”沈昭甩开他的手,声音发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肩上的伤还没好,他们要是查腰牌......”
“他们查的是户部的腰牌。”姜九娘从怀里摸出块铜牌子,在月光下泛着青,金属碰撞发出轻微的叮当声,“阿西喝醉了,说王大人的人都戴这个。”她晃了晃牌子,脸上闪过一丝得意,“我顺了三个。”
沈昭盯着那铜牌,喉间发紧。
她看见姜九娘的手背上有一道新抓痕,还渗着血——她知道这丫头是怎么顺到的。
营里的狗叫了两声,她突然想起兵书里的“釜底抽薪”,心一横:“子时三刻,他们换岗。”她解下腰间的触发器,塞进裴砚掌心,金属冰冷,触感如雪,“你带九娘正面交涉,我藏在粮车底下。”
裴砚的瞳孔缩了缩:“太危险。”
“不危险怎么烧粮?”沈昭扯下他的外袍裹在身上,粗麻质地摩擦皮肤,带着淡淡的血腥味,“你忘了?我小时候在兵工厂爬过所有粮车。”她摸了摸怀里的荧光草粉——这是她用三年时间从西戎商队换的,遇毒会变绿,“等我确认了毒粮,你就引开守卫。”
子时三刻,营门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光影斑驳,如同鬼魅。
裴砚裹着件灰布衫,腰间挂着铜牌子,声音粗哑:“王大人急着要粮册,我们从京城赶了两天路。”守卫打了个哈欠,举着火把照他的牌子——姜九娘跟在他身后,怀里抱着个破布包,活像个跟车的杂役。
沈昭蜷在第三辆粮车底下,稻草扎得她后颈发痒,偶尔有几粒谷壳掉进衣领,让她忍不住想挠。
她摸出荧光草粉撒在米袋上,绿色的光像鬼火般爬满米粒——毒,真的有毒。
她攥紧触发器,指腹抵在凸起的机关上,突然听见车轮碾过石子的声响。
“沈姑娘好手段。”
这声音像块冰砸进她后心。
沈昭僵在原地,缓缓抬头——王崇文站在粮车旁,手里提着盏羊角灯,镜片后的目光像两把刀,寒光凛冽,“从边疆追到京城,我倒想看看,你还能翻出什么花样。”
裴砚的脚步声从营门处传来,沈昭听见他腰间的剑穗晃动的声音,清脆如铃。
她压下心跳,笑了声:“王大人好雅兴,大半夜来看粮?”
“看的是贼。”王崇文的指尖敲了敲米袋,声音沉闷,“你以为换身破衣服我就认不出?当年你爹在兵工厂造甲,你总跟着他,左脚小拇指少块指甲盖——”他突然蹲下来,灯光首照沈昭的脸,火光跳跃,照亮她苍白的脸色,“对吧?沈将军的好女儿。”
沈昭的后背沁出冷汗,汗水顺着脊梁滑下,浸透衣襟。
她想起十二岁那年,爹带她去看新造的玄铁甲,她追蝴蝶时摔进钉堆,小拇指的指甲盖至今没长全。
王崇文的目光扫过她藏在稻草里的手,突然笑了:“裴统领也来了?我劝你们别白费力气——”他指了指营外,“周大人的人己经到了,你们烧了粮,他就说你们通敌。”
远处传来号角声,三长两短——是周延的私军暗号。
沈昭望着王崇文镜片后闪烁的光,突然想起姜九娘顺来的铜牌上刻着“户”字。
她摸了摸怀里的触发器,低声道:“王大人这么有恃无恐,难道就不怕......”
“怕什么?”王崇文站起身,整理着袖口的金线云纹,衣料摩擦发出沙沙声,“你以为陛下会信两个前朝余孽?裴砚的皇族玉牌,我让人埋在青峪关城墙下了——”他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意味深长地说,“对了,沈姑娘,你藏在车底的荧光草粉,是西戎商队的货吧?通敌的罪名,够你死十回了。”
沈昭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缝间渗出血丝。
她望着王崇文的背影消失在粮仓深处,突然听见裴砚在营门处提高声音:“粮册呢?王大人不是说......”
“烧。”她对着车底的阴影轻声说。
触发器在掌心发烫,她按下机关,远处传来“轰”的一声——是她埋在营门的火药包炸了。
守卫的喊叫声此起彼伏,她趁机爬出粮车,看见裴砚正朝着粮仓跑来,腰间的剑己经出鞘,剑刃反射着火光,如同一道流星。
王崇文的声音从粮仓里传来:“关大门!别让贼跑了——”
沈昭摸了摸鬓角的碎发,那里藏着半块户部腰牌。
她望着火光中晃动的“户”字铜牌,突然笑了。
王崇文要她死,周延要她死,可他们忘了——当年沈将军的女儿,最会的就是穿别人的皮,做自己的事。
粮仓的木门在火光中吱呀作响,沈昭把那半块铜牌塞进领口。
她望着裴砚杀过来的方向,轻声道:“九娘,去拿套户部的官服。”
夜风卷着火星掠过她的发梢,远处传来周延部队的马蹄声,大地仿佛都在震动。
沈昭摸了摸怀里的兵书残页,指尖触到那行被她用朱砂圈起的字:“兵者,诡道也。”
她转身走进粮仓阴影,嘴角扬起半寸。
王崇文要她的命,那她就穿他的衣,烧他的粮——顺便,把他的罪证,一桩桩,都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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