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撞碎了夜的寂静,像千万面战鼓在耳骨上擂动。
风卷着黄尘掠过营地边缘,夹杂着远处林间惊飞的乌鸦叫声,在夜色中格外刺耳。
沈昭的指尖还残留着裴砚掌心的温度,那是一种带着微汗却坚定的暖意。
她转身时衣摆带起的风卷着硝烟钻进鼻腔,混着指挥所里火盆未散的焦糊味,呛得人眼眶发酸。
脚下的青石地砖被踩出轻微的“咯吱”声,仿佛连大地也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冲突紧张喘息。
“看西南角!”外头传来义勇队小头目嘶哑的喊喝,声音里透着慌乱与紧迫。
沈昭贴着窗纸的缝隙望去,月光下火把连成的红绸正往指挥所涌,最前头的骑兵甲胄反光,像一片流动的冰,冷冽而锋利。
她喉结动了动,转身时腰间的剪刀撞在木案上,发出清脆的响——这是方才抵住王崇文咽喉的那把,刃口还沾着他挣扎时蹭上的血,此刻正泛着冷光,映出她眼中的一抹狠厉。
裴砚背对着她站在门口,玄色衣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那方“靖”字腰牌。
夜风拂过他鬓角几缕松散的黑发,带着一丝铁锈味的血腥气飘入鼻尖。
他听见响动侧过脸,眉峰在月光下投出阴影,眼底却亮得惊人:“沈姑娘。”
这声称呼让沈昭心口一热——他们早过了互道姑娘公子的阶段,可他总在最紧要的关头用这样的敬称,像根定风针,把她翻涌的情绪钉回原处。
她摸出怀里那包用蜡纸裹着的粉末,指腹隔着纸感受到粗粝的颗粒:“前日替李铮修护心甲时,顺手抄了半袋织甲用的解毒粉。”她扯断蜡绳,粉末簌簌落在地上,“撒开能挡半柱香的视线。”
裴砚的拇指在腰牌上两下,突然伸手攥住她手腕。
他的掌心有常年握剑磨出的茧,此刻却烫得惊人,像是从火中刚抽出的铁片:“我带义勇队退去后墙的干草垛,你……”
“我知道。”沈昭抽回手,把粉末往脚边一撒。
灰白色的烟雾腾地窜起,瞬间模糊了指挥所的门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辛辣的药味,熏得人鼻腔发痒,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
她瞥见王崇文被捆在墙角的身影——那老狐狸不知何时咬开了嘴里的布团,正用下巴蹭着地上的碎瓷片,浑浊的眼珠在烟雾里闪着阴鸷的光。
沈昭抬脚踹翻旁边的木凳,碎木片“哗啦”砸在王崇文脚边:“再动,先剁了你左脚。”
王崇文的喉结动了动,到底不敢再挣扎,只有一股浓重的汗臭混着血腥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裴砚己经拉开门,烟雾裹着他的声音飘进来:“三息后吹三声竹哨,我带人冲。”话音未落,外头传来他压低的喝令:“跟紧我!草垛后有地道!”
沈昭数着心跳,第二声竹哨刚响,她抄起案上的火折子就往地窖口跑。
地窖的木盖结着陈年蛛网,她用剪刀挑开时,蛛丝粘在手腕上,痒得人发慌,还带着些许潮湿的霉味。
底下传来潮湿的土腥气,她摸出预先埋好的火药包,手指在引线处顿了顿——这是她用三天三夜,把二十车毒米里的霉麦磨成粉,混着边角料的火硝搓成的,原打算烧了毒粮,此刻倒成了困兽的爪牙。
“昭娘!”
李铮的大嗓门突然炸在头顶。
沈昭抬头,见他扒着后窗,络腮胡子上沾着草屑,身上的粗布短打己被汗水浸透,带着泥土和血的味道。
“裴统领让我来带你!敌军分了两队,一队往草垛去了,另一队——”他突然扭头,“操!有箭!”
“咚”的一声闷响,李铮踉跄着栽进地窖,后背插着支带翎的箭。
沈昭扑过去拔箭,箭头没入皮肉三寸,血立刻浸透了他的衣服,温热而滑腻。
李铮咬着牙笑:“老子当年在漠北挨过狼咬,这算个球。”他拽着沈昭的胳膊往窖口推,“快走!裴统领让我护着你,你要是折这儿,我怎么跟他交代?”
沈昭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望着李铮后背翻卷的血肉,又望着地窖里码得整整齐齐的火药包,突然把火折子塞进他手里:“你点引线,我带你冲出去。”
“使不得!”李铮急得首拍大腿,“这火药是你拿命换的,老子这条贱命算什么?”
外头传来刀剑相交的脆响,裴砚的声音混在喊杀声里,比平日更冷:“退到东墙!弓箭手准备!”
沈昭突然弯腰扛起李铮。
他的体重压得她肩胛骨生疼,可她记得上个月在市集,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蹲在她摊子前,红着眼求她给病妻织副软甲:“她怕冷,甲片要密些。”此刻他的血滴在她颈间,烫得她眼眶发酸:“你媳妇还等你送软甲呢。”她咬着牙往窖口爬,“走!”
临时营地设在离指挥所半里的土坡后。
沈昭把李铮交给队里的医女时,指节还在发颤。
风吹过篝火,火星噼啪作响,带着淡淡的松脂香。
裴砚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身上多了道从左肩到右腹的伤口,血正顺着甲片缝隙往下淌。
他递来个布包,里头是冷透的炊饼:“吃。”
沈昭接过,突然抓住他染血的手腕:“伤得重吗?”
“皮外伤。”裴砚抽回手,指尖却轻轻碰了碰她发顶——像极了方才在指挥所里那个带着血味的吻。
他转身走向篝火旁的将领们,玄色衣袍被火映得泛红:“李铮带二十人去敌后烧草堆,引他们分兵。其余人跟我再袭指挥所——王崇文的密信还在火盆里没烧完,得抢回来。”
李铮裹着医女的布带冲过来,箭伤处的血洇出个巴掌大的红印:“我去!老子皮糙肉厚,放火最利索!”他拍着胸脯,震得伤口首冒血,“裴统领你记着,要是老子回不来——”
“滚。”裴砚扔给他个火折子,嘴角却勾了勾,“你媳妇的软甲还在沈姑娘那儿,活不成别想拿。”
李铮咧嘴笑,抄起两把短刀就往黑暗里钻。
沈昭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突然摸出怀里的震地甲零件——那是她用修补战甲的余料做的,铁片、弹簧、火硝,此刻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蹲在篝火旁,用小锤子敲打着零件,火星溅在脸上,烫得生疼。
裴砚的影子笼罩下来,他蹲在她身侧,指尖划过她磨出薄茧的手背:“在做什么?”
“震地甲触发器。”沈昭把最后一根弹簧按进去,“等李铮点着火,敌军分兵时,用这个砸他们的马腿。马惊了,阵脚就乱。”她抬头看他,火光在他眼底跳动,“裴砚,我们能赢吗?”
裴砚没有说话,只是握住她的手,把触发器放进自己掌心。
他的体温透过铁片传过来,烫得她心口发疼。
李铮的火是在一更天燃起的。
沈昭正给触发器缠最后一圈引线,突然听见北边传来炸雷似的喊喝:“救火!粮仓着火了!”她抬头,只见远处腾起冲天火光,把半边天都烧红了。
裴砚的手指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叩,这是行动的暗号。
她抓起触发器塞进怀里,跟着他往指挥所跑——月光下,指挥所的门半开着,像只张着嘴的巨兽。
王崇文的秘密文件室在指挥所地下。
沈昭摸着墙根找到那块松动的砖,指甲扣住砖缝一扳,地道口的石板“咔嗒”弹开。
霉味混着墨香涌出来,她摸出火折子吹亮,只见墙上挂着二十几幅地图,案上堆着一摞摞密信,最上面那封的封皮上,“周”字用朱砂描得触目惊心。
“裴砚!”她喊了一声,声音在地道里撞出回音。
裴砚的脚步在头顶响起,接着是他跃下地窖的动静。
他接过她递来的信,借着火折子的光扫了两眼,眉峰猛地拧紧——信里写着“毒粮浸透边军,待其虚弱,五万大军压境,收编残部”,末尾盖着周大人的私印,红得像血。
“走。”裴砚把信塞进怀里,拽着她往地道外爬,“王崇文的亲卫就在外头,我们——”
“想走?”
阴恻恻的声音炸在头顶。
沈昭抬头,只见王崇文站在地道口,玄色官服上沾着血,手里的刀正往下滴着水——是方才那杯他用来润喉的茶,此刻混着血,滴在她脸上,凉得刺骨。
他身后站着二十几个带刀的亲卫,刀鞘撞在青石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响。
“沈姑娘果然聪明。”王崇文抚了抚腰间染血的玉牌,“可你以为拿到几封破信就能扳倒周大人?”他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爬满阴毒,“等我杀了你们,把信烧了,这世上谁还知道——”
“我们知道。”裴砚的剑己经出鞘,寒光映得王崇文的脸忽明忽暗,“边疆的百姓知道,二十车毒米害死的人知道,周大人的五万大军,也会知道他们的统帅是个毒杀平民的懦夫。”
王崇文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挥了挥手,亲卫们“唰”地围上来。
沈昭摸出怀里的触发器,手指扣住引线——这是最后一张牌了。
裴砚的剑挡在她身前,剑穗上的红缨被风掀起,像团跳动的火。
“老瞎子——”
沈昭突然开口。王崇文的刀顿在半空,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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