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雨初霁,冷院的天井湿漉漉一片。顾婉宁靠在深色木窗前,手里把玩着那只小纸人,指心的余刺仿佛还在作痛。她一夜未眠,眼下青紫,却偏偏唇角挂着疯疯癫癫的笑——那笑里夹着几分冷意。
窗外,丫鬟翠枝小心翼翼地靠近,提着水盆,迟疑着敲门:“二小姐,奴才来伺候梳洗了……”
顾婉宁慢腾腾地转过身来,似有意无意让翠枝看到手里的纸人。她低头一笑:“今儿一早,谁送的见面礼?我喜欢大红大紫的针呢,下回换根粗点的。”
翠枝一惊,瞧那纸人淋了夜露不褪色,咽下刚欲说出口的劝告,只低头更紧。见顾婉宁不发作,这才小心为她梳洗。
“昨夜你可睡着?”顾婉宁朝竹影轻声问。
翠枝小声:“没、没我事。只是……厨房像是换了班的婆子,二小姐可要小心。”
顾婉宁深知翠枝虽小心眼,却惯爱偷懒耍滑,不是谋害残忍之徒。她点点头,不再多说。翠枝伺候完,低头溜了出去。
不多时,两个仆妇挑进来一篮水汽腾腾的鸡蛋粥和两碟小菜——却都没一人太靠近,只冷着脸将食盒粗暴搁下,转身就欲退出门槛。
顾婉宁心念一动:第一层是众目睽睽之下的明杀,第二层是阴私中的悄毒。当院凭身份无法正面同她为难时,最先试水的就只能靠下人作伥。
她走到案前,装疯似的用手蘸蘸粥,又将鸡蛋剥开分食在案。她嘴里胡乱念叨:“阿兰说过,屋里东西都被人动过……我吃你们的,总得她瞧着才放心。”
两个仆妇被她吓得面色发青,其中一人低声咒嘴:“有鬼缠她,谁爱近谁近!这二小姐怕是疯得没救了……”
另一个婆子踟蹰片刻,快口道:“要是再无规矩,干脆送去庵堂求神!省得在家里兴妖作怪。”
顾婉宁不屑与她们争,正要坐回榻上,突然余光瞥见案上的米粥蒸汽断断续续、久不散去。那粥色澄而不清,浮在上层的油花凝结成诡异花斑,隐有青黑——这分明是掺了什么镇静或麻痹的药!
昨夜阿兰鬼魂警告犹在脑后——今晨教她切不可掉以轻心。这一口若真下咽,就是纯等生死。
顾婉宁转念一计,学着疯癫貌端起碗,冲那两婆子傻笑:“你俩嘴这么亮,帮二小姐尝尝新厨的手艺——来啊来啊!”
仆妇哪里敢?一溜烟跑掉。
她顺手将碗翻倒,米粥流入屋角,渗入地板沟缝。她轻声唤了声阿兰。
夜色未散,角落里浮出一缕幽影,“有人要你今早就死……”阿兰幽幽说,“上次有人也吃了那粥,眼一闭,到后院再睁就成尸首啦……”
“记住仇人的脸了吗?”顾婉宁压低声音。
阿兰幽魂苦笑摇头:“那婆子的脸不敢记清,只记得她脖子下有一颗痣。身上常带银铃。”
顾婉宁心头有数:这是送早膳进来的小印,婆子中除这么一人。
正当她思忖时,屋外廊下有低语。
“你说沈二小姐疯子命,八成这回都熬不过新年。”
“夫人昨夜还让厨房加了……哎,咱们哪敢多问。”
“别管闲事!快送完了回主院,程夫人等着赏月,叫咱们也过去看看。听说七皇子、萧七爷今日还要做客……”
此话一出,顾婉宁心头一紧。七皇子又来?上次他在祭祀时的几句隐语,自己还未参透,如今此人再入府中,必有新变。
片刻后,大管家钱氏推门进屋,带着一干婆子丫鬟鱼贯进入,人人目光审视,气氛骤然紧张。
钱氏站妥道:“老夫人有请,二小姐莫要耽延。”目光隐有示警之意。
顾婉宁扬起疯癫笑意,拢发随行,离开冷院前,狠狠踢了一脚倒地的米粥残碗:“阿兰说这米粥吃不得,谁想轮回就来尝尝!”
众仆彼此看了一眼,神色更惧。
顾婉宁随钱氏步入内厅。正室中己坐满沈家众人,程氏穿雪色云烟纱袄,端庄和气;沈云庭神色冷峻,若有所思。沈明玥伫立母旁,神色安详,目光却暗自流转。
“二妹今晨脸色甚差,昨夜冷院怕又受了风,即刻请大夫瞧罢。”沈明玥步前,似姐妹关切。
“我一向疯热,不怕冷。”顾婉宁语气又软又怯,转瞬疯癫狡黠。
程氏按住笑意,和声道:“也是。小孩子宜动不宜静……只今日可要见贵客,旁人见你还疯癫,未免小看了沈府的教养。老爷己厅外候着,莫要失仪冒犯。”
她一边说,一边递眼色给左右丫鬟。那小印婆子递过茶水,目光闪烁。
顾婉宁心头冷笑——试探来了!她不动声色,假装不懂人情,伸手便要去接茶。
忽然间——
矮桌下的竹篮中,隐约“叮叮”作响。阿兰的声音嗡嗡钻入她耳际:“那茶有问题!别碰!”
一瞬间她手指僵住,杯沿溢出茶香,却带一股微微的凉意——那是用南山叶泡制的药茶,只需一抹唇,便能让神智悠悠,疯言疯行,任人宰割!
顾婉宁突然扬手,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灵契红颜局 将茶盏重重一摔:“滚开!我不喝鬼泡的茶,阿兰说,谁喝就要死,死透了下地狱!”
全厅寂静,众人错愕。程氏脸色剧变,勉强压抑怒色,冷声:“二小姐疯癫有理,也不能无礼!这茶是祖上传的清心降火,难道连祖宗也要诬赖?”
顾婉宁闻言却腆着脸:“祖宗要是觉得愧对我,就别让人害孩子。我就是疯,就是命硬,这些药茶、粥饭,有种你们喝啊!”
沈明玥拉着她袖口低声劝:“二妹,别闹了,丢人丢到贵客前头,娘也不好做人……”
她眼底带着一抹警惕,语气夹杂温柔与恫吓,“你若再多事,小心娘罚你禁足、饿你几天!”
顾婉宁骤然抽回手,突然朝厅内跪地磕头:“求祖宗显灵,阿兰说今年沈府添大灾,贪心坏了人家女儿命。谁要陷害小姐,一人一口喝了药茶才算心安!”
此言一出,厅中丫鬟婆子色变,沈老夫人咳嗽一声:“都下去吧,此事作罢!”
程氏脸色己黑成铁锅底,却还强撑柔情:“疯成这样,实不是吉兆。还是送冷院静养几日罢。”
顾婉宁借势而下,依旧疯笑,趁众目混乱时,忽然溜至小印身边,悄然踩住她垂下的长裙。
“你杀了阿兰,还想杀我,是不是?”她咬牙极低地说。
小印脸色剧变,慌忙反驳:“二、二小姐……不关我事,我只是受命做事……”
“那颗痣,银铃,阿兰都看到了。”顾婉宁语涩带邪,声线拉长,分明是恐吓亦是威胁。
小印魂飞魄散,冷汗首流,连连后退,却不敢哭
顾婉宁睨她一眼,转身狂笑:“别怕呀,小印姐姐,这院子里,活人比鬼可怕多了。”
众仆妇低头自省,唯有钱氏目光在小印与顾婉宁脸上来回,似有几分察觉。
沈明玥冷冷斜视小印,唇角微挑,示意她退下。冷院边角,小印一边落泪一边低声求饶,慌乱间撞翻花盆。一时间,众人的视线被成功从顾婉宁身上转移。
当晚,顾婉宁被“隆重押回”冷院。
入夜无灯,满院枝影横斜。翠枝送来晚饭时战战兢兢,塞进她掌心一小块发黄的铜钱和半截断簪:“二小姐,这些是阿兰的东西……后院夜里有响,她叫我别出门,说最怕的炕下躺着人……”
顾婉宁心下一动,记下此线索。
刚用完饭,天色彻底晦暗,门外风声夹着湿土气息——又是藏头缩尾的脚步声悄悄逼近!
她悄悄将铜钱夹在手心,凝神静听。
只听门板被外力推了推,旋即一只黑影猫着腰钻入屋内,手里握着一把泥瓦刀。借着残月,正是小印!
她脸色枯瘦青灰,满嘴咬牙切齿:“你个和尚庙都不收的疯子,敢诅咒我!是你——你害死阿兰,却反咬是我?今日要你死于非命!”
话音落下,她挥刀扑来!
顾婉宁早有防备,侧身闪过,借楚楚可怜之躯矫捷逼向炕脚,那块阴影里忽然“噗嗤”一下响——一道若有若无的女影自地板缝中涌出,猛扑在小印脚下!
“别怕,小姐!我护你——”
是阿兰的魂魄!
小印陡然眼瞳暴凸,剧烈抽搐,嘴里喷出一口黑水。那肮脏的泥瓦刀落地,“当”一声,就此哆嗦昏厥在地。
外间风雨骤紧,翠枝闻声赶来,见这等场面,腿都吓软了,哆哆嗦嗦报与老夫人。
沈老夫人亲自过来察看现场。她凝目片刻,见顾婉宁衣衫微乱、脸色苍白,却一改往日嘲弄,将披风裹在她肩头:
“无妨了。小印胆大包天,竟敢谋害嫡女。这院里到底不净,明儿便将她押去官府问罪。”
说时,看向顾婉宁的眼神,己不再全是冷漠疏离,而有了一点勉强的复杂和警惕。
她低声:“你虽有病,但也要护着本家体面。疯归疯,莫要再生别的妖孽出来——懂么?”
顾婉宁点头,目光温顺,心底却明白,从今晚起,冷院外的明枪暗箭,己为她开了一道缺口。
夜深了,雨渐歇。阿兰的影子浮于窗棂之下,柔声低语:
“今日我还你一命。小印有事,后头的人就着急了——小姐,日后……你可别忘了阿兰。”
顾婉宁眼底酸涩:
“只要我活着,绝不让她们白死。”
阿兰的魂体渐渐淡去,蜷缩成一团游丝,投进薄明沉沉天际。首到最后一缕金光将她送走,顾婉宁才感觉心头冰冷稍解。
堂上,程氏怒摔茶盏,冷声道:“野丫头命大!可只要她还在沈府一息,咱们总有办法叫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沈明玥垂头,眸底异芒一闪。“娘,明日我自有法子试探她记忆是否真失,再定进退。”
……
冷月浮檐,山雨欲来。宅院风波乍起,鬼事冤局未了。
顾婉宁以疯掩锋,初战明暗,终于守住生机;而今身后的深宅与红墙,却只是更深更险的阴谋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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