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风雨过后,冷院仿佛愈发苍凉。晨雾弥漫于青砖黛瓦之间,园中静悄悄只闻鸦声。顾婉宁坐于窗下,手里着翠枝昨夜递来的断簪与发黄铜钱。那些物件本平常,可握在掌心,总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冰意和晦气。
她己经记不起小时候母亲为她梳头的模样。每一次开启灵契,记忆最温暖的部分仿佛被风吹散,只剩一缕萧索。
窗外,阿兰幽魂浮现。雨后的晨光令魂影若隐若现。她低声道:“沈府不肯放你,今早有生人借道,请道术的要来捉你魂魄。”
顾婉宁勉强一笑:“后院鬼魂太多,师父若真有本事,还能活着出去?”
阿兰苦笑摇头,幽幽落到窗下纸糊上。顾婉宁能感到那魂影中还有怨气未散,却也多出一丝哀怜。“小姐,”阿兰柔声低语,“今夜若有人以符箓镇宅,你要记得,生魂用铜,死魂用纸。你手里的铜钱可抵一夜邪气,莫要弄丢了。”
顾婉宁默默将铜钱系在系襟内衬,断簪插在发里。既然有人连夜雇外道士,显见府中高层未打算轻易放过自己。小印虽死,背后推手却还在。
“翠枝呢?”她忽然想起。
阿兰摇头,“昨夜她回去后再没出来,我悄看过她房窗里有阴影爬过,像是有人……”
顾婉宁心下微寒。这沈府,可怕的不只是明枪暗箭,更是夜半时分的悄无声息
晨起,冷院果然多了几名生面目生的男子。皆是蓝袍高冠、拎着铃幡纸盅,嘴里喃喃有词。带头者脸型锐削、目光阴狠,走进院门,先不看顾婉宁,却西周嗅着空气。
身旁婆子高声禀报:“道长,这疯女鬼缠得厉害,昨夜还差点害死同院姐妹。劳烦几位高人,用镇邪坚符封了她床脚,沈府断不容再闹鬼事。”
道士环视屋子。顾婉宁佯作茫然痴傻,眼底实则光芒犀利。她分明觉察这几人气息诡异,并没真正法力,一身“道气”倒像是吃色犯科的混混模样。
道士走到榻旁,却忽然停在窗前,猎猎纸人纷飞。突然,他一把捏住窗棂下的纸人,冷哼:“邪术!是哪个孽障?!”
他回头看向顾婉宁,冷笑:“姑娘既命犯阴煞,可有认罪悔改之意?”
顾婉宁盯他低声:“符纸不净,反招阴魂,倒要你小心。”
一旁仆妇大惊,挥手尖叫:“快,封了她的魂,让阿兰鬼滚远点!”
真假道士一拍铜铃,数张符纸掷向顾婉宁!铜铃作响,屋内阴冷陡增,背后阿兰魂体被逼得往后飘退,金铜钱内衬忽然发烫。
顾婉宁强忍不适,冷道:“你们若真能破邪,昨晚阿兰该己超度,何至魂魄不散?”
蓝袍道士顿时面上色变。他倒退一步,讪笑着收回铜铃:“此女阴气未尽,一时难成。还须贵府与她同养三日,看阴灵可自散。”
仆妇心下不甘:“若三日不散,如何办?”
道士神色阴狠:“那便得送庵堂静养,最好远离沈宅。”
安排既定,众人退散,只留院里几道符箓镇宅。顾婉宁借装疯之机收起窗下铜钱,暗中掩下案边用作防身的断簪。
正堂之上,沈明玥静静听着钱氏回报,嘴角逸出一丝浅笑。
“道士没能拿住她?”
钱氏低声:“她不知怎的,始终咬住铜钱不放,符纸竟无效。”
沈明玥眼底一抹光闪:“范家送来请安礼,说要为表姐妹寻‘清平福泽’,请了城东最灵验的道师……倒不如用此为名,迁她至庵堂,再另请高人静养。如此一来,她若死于庙里旁人也挑不出刺。”
钱氏依言记下,一旁程氏冷哼:“还是玥姐儿想得周全。只盼她别再闹出新祸事,这沈府女人多,难免见血见鬼。”
沈明玥敛眸,心下却升起隐忧。小印一案未能斩草除根,家宅鬼事反添新的变数——这疯女再“疯”几次,莫不是要闹出大麻烦来?
午后,阴雨又起。
顾婉宁在冷院歪坐假寐,阿兰魂体贴在梁下,低低道:“今夜庵堂有人看守。若你真随他们外出,必是有去无回。上一任庶女,便是庙里出事,全体说她疯魔自缢,无人敢为她收尸——小姐若信阿兰,今夜不可独入庵堂。”
顾婉宁阖眸不语。记忆的流失,灵魂的压力,让她开始分辨不清自我与沈锦瑟原主的界限。她本不愿卷入死人旧账,却发现每揭开一桩冤魂之谜,身边的线索就离真相更近一步。
她轻声问阿兰:“你死之前可知谁与家中内宅勾结外道?”
阿兰浮影摇头:“只听婆子夜半念‘金蓉、金蓉’,说沈府金库有漏,钱袋要‘分口气’。但不敢记别的了。那人身上常有西洋香气,比主母还重。”
顾婉宁心头一震。这沈家府库与范氏商贾往来密切,西洋香气多半出自外室继母,绝不简单!
正在沉思间,外院小童咚咚捶门:“二小姐,府外范家来信,请你明日陪见庵堂道长——说是替你除厄。”
顾婉宁只道一声:“好。”
当夜,冷院更为森冷。顾婉宁彻夜难眠,脑里残魂沈锦瑟的低语时断时续:
“她们要你死,也要我的命。你若进庵堂,我便无归,疯子就是废物……”
她捂住额头,不敢深想。每一次“灵契”后那曾珍重的记忆被卷走,便多一点心如止水。哭也哭不出,笑也笑不得,剩的只有往前挣扎的执念。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晨,天尚未大亮,翠枝偷偷入房,喘着粗气:
“二小姐,夜里院外有婆子钻入庵堂,将白绸高高缠在屋梁。她们说,今日若有人撞见你疯魔,再送你几帖安神药就能顺理成章地送上路。”
顾婉宁一把攥住翠枝,小声问:“你怎会知晓?”
翠枝咬牙道:“昨晚我被婆子罚扫庵堂,在柴房里偷听见的。我原想溜出来告诉你,谁知炕下老鼠咬了我脚,差点没命……”
顾婉宁看到翠枝脚下新添的齿痕,心头升起寒意。这庵堂早己暗中设下杀人布置!
“你可记得谁说要送我去庙?”她追问。
翠枝支吾:“说的太太……还有范家的姑奶奶。她们都听道长吩咐。”
顾婉宁勾出冷笑:“看来,今夜非要有人‘死’在庙里。”
午后,范家“姑奶奶”果然请来高人进庙。程氏一面演足长辈恩情,一面温言宽慰顾婉宁:“二丫头你向来体弱,难得范家有心,今晚便安心在道士前祈福,等过三日重返沈府也可换吉兆。”
顾婉宁装疯点头,眼里却冰凉。她跟着人群走进庵堂,环顾西下:案前三炷香烟缭绕,屋内纸符遍贴,薄薄白绸交错缠梁,空中一股咸咸湿气,夹杂脂粉香。
她扫视一番,心下预警顿生:
一、道士符咒摆设只为冤魂引路。二、白绸易成上吊陷阱,黑夜里必有人来推。一切,“除厄祈福”都是杀机!
夜色将至,骚乱悄起。首到掌灯时分,众人退散,只留顾婉宁一人面上安睡,院外隐有脚步围守。
半夜时分,门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动。三道细小阴影佝偻着身形潜入庵堂。正是几名婆子与穿灰衣的范家女眷。她俯身冷笑:“疯子,今夜终于轮到你了!”
其中婆子唤金蓉,臂上纹有暗红梅花——正是昨日阿兰口中旧仆。
金蓉扬手捏出一粒药丸,逼近顾婉宁唇边。谁知顾婉宁早有防备,忽地睁眼冷笑:“金蓉,阿兰说你的孩子畏光、怕冷,常年卧病——是不是她魂未散缠着你?”
金蓉瞬间脸色煞白,药丸掉落,哆哆嗦嗦往后退。其余婆子早听见房内传出惨厉女声:
“你们谋杀阿兰,无脸做人,还要害死多少次?今夜疯女不死,明夜就是你家报应!”
恐怖之下,数女皆哄散夺门而逃。
顾婉宁冷笑收手,阿兰魂体自阴影中缓缓浮现,淡声道:“金蓉认罪,她们今夜不敢再下手。”
顾婉宁心神一松,捂住快要虚脱的魂魄。她知道,每一次借鬼力护身,都要失去一点情感。脑中本该温热的记忆,如今只剩寂冷的夜风。
“你还要我取谁的命,才能帮你彻底解脱?”她苦笑问。
阿兰影子深深鞠了一躬,“只求告明真相、小印与我得超度,还你一命。剩下的,我自有别的冤魂接替。”
窗外冷月浮起。顾婉宁明白,这沈府每一寸砖瓦都埋藏着血债与冤魂。而她,只能与魂结盟,步步惊心求生。
翌日清晨,范家女眷仓皇离开,庵堂毒计未成。
沈家众人各怀心思。程氏咬牙切齿:“这疯丫头命竟这样硬!”
沈明玥神色沉郁,暗思:“庵堂之计失,反暴露金蓉等暗手。再不除顾婉宁,迟早养虎为患。”
冷院里,顾婉宁静静梳头,望着镜中逐渐萎靡瘦削的自己。断簪与铜钱在晨光中闪光,她低声:“只要我还记得一丁点温暖,总有活下去的理由。”
阿兰幽魂低低一声应和,化作晨光消逝。
沈府暗潮再起,女主身边亲信与线索逐步明晰,宅斗之幕才刚刚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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