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沉得宛如一顶巨大的黑铁幕，严严实实地罩在沈府上方。
时值深更，露水浓重。冷院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气，一片死寂，唯有冷风吹过干枯的树枝，偶尔“嗒嗒”作响，扰得人本就悬着的心跳愈发急促不安。顾婉宁裹着单薄的被子，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虽说在庵堂一事中侥幸脱身，可她也深切地明白，这沈府里的恶意与杀机，非但长久，而且远比鬼魂更加深沉可怕。
她下意识地将铜钱紧紧压在掌心，脑中空落落的，却又绷得紧紧的。午夜时分，忽觉头顶的发际传来一阵刺痛，仿佛被某种虚无的的东西缠绕。紧接着，她贴在昏暗墙壁上的影子，竟浮现出一层淡淡的、朦朦胧胧的黑影。
——是沈锦瑟的残魂。
一股莫名的阴寒之气扑面而来，冷院一角那盏原本昏黄的灯，忽地闪烁不定。残魂沈锦瑟的身影，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五官与顾婉宁原本的模样重合，只是那双眼睛里，充满了仇恨、哀怜，还有极致到令人难以理解的自厌。
“你终于肯现身了？”顾婉宁的声音嘶哑干涩，身体警觉地蜷缩起来。
沈锦瑟的残魂站在榻首，脸上挂着无声的冷笑。“你害怕吗？你现在身在我的壳里，吃的是我曾吃过的苦，受的是我曾承受的压力……可你终究不是我。”
顾婉宁紧紧凝视着她，毫不退让：“你落得这般境地，说是冤屈也算，说是业力也罢。我不过是在替你承受苦难罢了。你想要复仇，总得借助我的手。就算有了报仇的机会，你可也不一定能活下来。你究竟想让我做些什么？”
沈锦瑟微微眯起双眼，声音变得粘稠而难缠：“你活着，就是在替我承罪。人人都说我是个疯子，可我即便被诬陷、被恶仆陷害，我的父母姐妹，也都只嫌你是丢人的累赘……你要是想在沈府好好活下去，就帮我替天行道！”
在这两魂的对峙之间，气氛冷硬如铁，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坍缩凝固了。
“我要的不是你的命。”沈锦瑟缓缓靠近，两魂的身影几乎完全重合，“我要让那些加害阿兰的人、毁我名声的人、剥夺我亲缘的人，一个都逃不掉。你想在沈府有活路，就得帮我。你想洗清疯名、偿清你背负的鬼债，又有什么资格挑剔？你能做出承诺，我就把沈家宅门的暗线透露给你，帮你摆脱疯名，给你争一口气。”
顾婉宁心中冷笑：原来你也知道现在只能依靠我。她犹豫了片刻，故意装出一副愤懑的模样：“我要活得心安，不仅要洗清疯名，还得把替我承受的那些鬼债讨回来。你自己遭受的创痛，却要我来偿还？你有什么筹码？”
沈锦瑟惨然一笑：“你若想自保，没有我的记忆线索，你拿什么去和她们斗？昨夜庵堂的符咒，是程氏吩咐的，范家不过是借刀杀人。金蓉真正听命的，不是夫人，而是二老爷屋里那个贴身大丫鬟香环，这人暗通外院，把自己府里的事全都报给了程氏的表兄。”
说到此处，沈锦瑟脸上的复杂神色愈发浓重，“但你想洗清疯名，就得在三日内让老夫人亲眼看到宅里‘真鬼浮现’。只有阿兰、我，还有你，这三个人才能配合。你能办到，我便把遗留在身体深处的契灵之力交给你，让你暂时掌控身体，不再被我的痛苦和疯癫所拖累。”
她又补充了一句，仿佛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只要你肯帮我报仇，我以后就不再强行干涉你的身体。但条件只有一个，你要以我的名义向那些仇人复仇。”
顾婉宁沉默了许久。意识的深处，一种声音在不停地呼喊“别与鬼做交易”，而另一种冷静的声音却在盘算着：眼下的宅斗己经到了悬崖边缘，若是继续守旧僵持，迟早性命不保。有了残魂的协助，或许真能扭转局面。
“你既然有底牌，为何一首等到今天？”她逼问道。
沈锦瑟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看着顾婉宁，仿佛在看曾经的自己，“你以为残魂愿意留在这曾遭屠戮的宅院？倘若你不帮我，日后你也只会被她们害死，再变成一个像我这样不清不净的冤魂。”
顾婉宁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好，咬手为契，你拿出证据，提供契灵，我按你的条件行事。但你回来拿回魂魄的那一天，就是你恩仇报尽之时。”
沈锦瑟眼中闪过一丝半喜半恨的神色，伸手指向顾婉宁。她们的掌心相对，血气与魂气相互缠绕，彼此都刺痛欲裂。
“以灵为契，以仇为证。”沈锦瑟指尖一点，魂力瞬间融入顾婉宁的脑海，“此后，沈府的隐秘皆可随心探觅，契灵之力暂归你掌控。你若乖乖替我申冤，我便不再扰乱你的神志。”
刹那间，一股阴金色的清流贯入顾婉宁的体内，她意识中滑落的一缕残影与身体底层迅速融合。眼前一阵灼白，仿若有万千碎光倾洒进心神：沈府奴仆的耳语、墙壁后面的暗线、各个院落的门锁、更衣人的身影、金银的流向、符咒的伏笔……种种杂乱的信息一一闪现。
顾婉宁只觉脑中疼得快要炸裂开来，几乎咬断了嘴唇，才没让自己发出惨叫。等她再抬起头时，沈锦瑟的残魂己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只见她勾唇一笑，眼中满是近乎怜悯的神情。
“给你半个月时间。若我仇未报，契灵反噬，你就等着像疯狗一样，落个烂命一条吧！”
话音刚落，残魂陡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婉宁疲惫地倒在锦被上，浑身竟前所未有的轻盈。脑海里，无数细密的线索清晰地排列、串联起来，她第一次真正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掌控权。
窗外，天色渐渐明亮起来。晨光微微露出的时候，冷院的一角隐隐传来阿兰轻声说道：“小姐，你……你浑身散发着净气，契灵护体，现在就没什么纸符、铜铃能伤到你了。”
顾婉宁缓缓起身，试着调动身体，那种被束缚、被压迫的错乱感，竟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阿兰小心翼翼地看向她，神情复杂。“今夜……你愿不愿意真的帮我们昭雪？”
顾婉宁沉默了许久，终于目光坚定地看着她：“你们要是信我，我就带你们一起翻案。我要让沈府万劫不复，也要保住一线生机。”
夜己破晓。
她终于获得了主动权，然而，也签订了一份因果血契——不报仇，便无法真正做回自己。
阴谋尚未停止，危险的局势己经悄然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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