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雨在洗手间的水声里僵住了。验孕棒上两道红杠在镜前灯下泛着刺目的光，瓷砖的凉意顺着赤脚爬上脊椎。她数到第三遍，指尖掐得掌心发白——确实是两条。
窗外春雨淅沥，周毅的鼾声在卧室若有若无。林小雨扶着洗手台慢慢蹲下，孕早期指南的段落突然在脑海中翻涌：六周胎芽、八周胎心、叶酸剂量...她机械地背诵着这些天查阅的知识，仿佛只要记住足够多的数据，就能消解此刻心脏擂鼓般的震动。
"小雨？"门外传来拖鞋摩擦地板的声响，"你便秘了？"
林小雨慌忙将验孕棒塞进抽屉，拉开门时撞进周毅困倦的怀抱。他睡衣领口歪斜着，露出的锁骨上还印着昨夜的压痕。
"脸色这么差。"温热的手掌贴上她额头，"发烧了？"
林小雨抓住他的手腕往下带，按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周毅的瞳孔在晨光中倏然收缩，喉结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产科B超室外的长椅上，周毅膝头摊着《准爸爸手册》，书页被翻得哗哗作响。林小雨盯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发现那里冒出一片青色的胡茬——他今早忘了刮。
"林小雨！"护士推开诊室门。
耦合剂冰凉触感袭来的瞬间，林小雨的手被攥得生疼。超声探头划过皮肤，周毅的呼吸突然停滞——显示屏上，豌豆大小的光团正在规律闪烁，像宇宙初生的星云。
"胎心很好。"医生敲打键盘，"预产期十一月八日。"
周毅的眼镜滑到鼻尖，他顾不得扶，颤抖的手指悬在屏幕前："这是...在跳？"
"每分钟126次。"医生笑着打印报告单，"很活泼的小家伙。"
走廊转角处，周毅突然蹲下身，耳朵紧紧贴住林小雨的小腹。消毒水气味中混进来苏水的刺鼻，他的肩膀在白色墙砖前微微发抖。
"才八周..."林小雨红着脸推他。
"在说早安呢。"周毅仰起头，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水光，"我听见了。"
周末的餐桌上，糖醋排骨的酱汁正往下滴。周母的筷子"啪嗒"掉进汤碗，溅起的水花落在林父惊愕的脸上。
"我要当奶奶了？"周母的珍珠耳环晃成虚影，"哎呦这...这排骨太咸了！孕妇不能吃这么咸！"
林母己经翻开手机日历："小雪节气前后坐月子最伤元气，得请个月嫂提前半年预定..."
"名字要带水，"林父蘸着茶水在桌布上写画，"女孩子叫沐晴，男孩就叫..."
"爸！"林小雨无奈地按住老人家的手，"才两个月呢。"
周毅默默将妻子面前的咖啡换成温水，转头发现西位老人正头碰头研究《诗经》，争论声几乎掀翻吊灯。
孕吐在第十周准时造访。林小雨趴在洗手台前，额发被冷汗黏在颊边，周毅半跪着给她拍背，手里攥着柠檬香湿巾。
"项目组那边..."她漱完口喘息，"三维建模的笔触..."
"王总监同意你远程指导。"周毅用温水浸过的毛巾擦拭她额头，"现在你只需要对着晚霞画云。"
画架前，林小雨的画笔开始不自觉地画圆。原先凌厉的建筑线条变得柔软，调色盘上堆满粉橘与烟紫。某天收笔时，她突然发现满纸都是蜷缩的胚胎形态，像沉睡在星云中的小宇宙。
周毅将热牛奶放在窗台："美院想给你开孕期主题个展。"
"拿这个当噱头？"林小雨抚摸着微隆的小腹。
"是见证。"周毅将掌心覆在她手背上，"生命与艺术的双重创造。"
孕六月时，林小雨常在凌晨三点醒来。周毅的平板电脑亮着幽光，暂停的画面里，助产士正在讲解呼吸法。他睫毛在蓝光中投下蝶翼般的影，手指跟着视频比划按摩手法。
"又偷学。"林小雨戳他后背。
周毅慌忙关掉视频，掌心己经贴在她后腰："左侧卧，垫这个枕头。"他变魔术般抽出一个孕妇枕，"国际母婴协会最新研究显示..."
月光漫过堆满育儿书的床头柜，《妊娠期营养指南》下面压着《艺术心理学》，书页间纠缠着便签条。林小雨突然发现周毅的黑发里掺了银丝，在夜色中微微发亮。
孕三十西周的产检日，血压计数值让诊室陷入寂静。林小雨看着医生眉心的褶皱，突然想起未完成的教案里有个关于褶皱的绘画技法。
"妊娠高血压。"医嘱单像判决书，"立即住院观察。"
周毅办理手续时，林小雨摸出速写本。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勾勒走廊里焦虑的丈夫、护士站闪烁的电子钟、窗外被秋雨打湿的梧桐。最后一笔落下时，宫缩像涨潮般漫上来。
"剖宫产同意书..."护士的声音忽远忽近。
手术灯亮起的瞬间，林小雨抓住周毅的手："名字..."
"叫听雨。"周毅的吻落在她汗湿的额角，"等听见第一声哭。"
当啼哭穿透消毒水味的空气，窗外正落下那年第一片雪。周毅剪脐带的手很稳，眼泪却把镜片糊成毛玻璃。助产士抱来皱巴巴的小人儿，林小雨用食指轻触她花瓣般的唇——原来胎动的韵律，真的会化作呼吸的节拍。
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周毅将母女俩的手拢在掌心。初生儿的指节抓住父亲食指，像抓住穿越晨昏线的第一缕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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