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里的挂钟敲过十下时，林宇的铅笔尖在发动机热效率曲线图上戳出个小洞。
陈默从铁皮柜里首起腰，后颈的汗把蓝布工作服浸出深色痕迹：“第17组数据了，压缩比提到9.2还是上不去。”
“国外资料说丰田用了滚流进气道。”林宇把图纸往台灯下挪了挪，灯丝在他镜片上投出亮斑，“可咱们的铸造工艺……”他突然顿住，指节无意识敲着桌角——那是原身被车间主任训话时养成的毛病。
陈默把搪瓷缸推过去，凉白开荡出涟漪：“记得上次在废品站翻到的日产维修手册吗？老王那家伙……”
“对，老王。”林宇的手指猛地停住。
三天前他在国营食堂碰到那个戴鸭舌帽的小个子，对方往他兜里塞了半块高粱饴，压低声音说“最近弄着点好东西”。
此刻他摸出裤兜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老时间，煤场后巷”。
“我去试试。”林宇扯下脏围裙搭在椅背上，棉线手套在兜里硌得慌。
陈默欲言又止，最终只拍了拍他肩膀：“当心李科长的眼线，后巷拐角有个卖烤红薯的。”
煤场后巷的风卷着煤灰灌进领口。
林宇缩着脖子数到第三堆蜂窝煤，暗角里响起咳嗽声。
老王从阴影里钻出来，鸭舌帽压得低低的，手里的牛皮纸袋在路灯下泛着油光：“小林师傅，这回的货金贵。”他掀开纸袋一角，林宇瞥见几页英文印刷品，页眉印着“麻省理工学院内燃机实验室”。
“要多少粮票？”林宇攥紧兜里的布包——那是李姐塞给他的十斤全国粮票，说是给老家亲戚带的。
老王的小眼睛在帽檐下眯成缝：“粮票？”他嗤笑一声，手指敲了敲纸袋，“我要你答应件事——等你们那车跑起来那天，让我坐前头兜一圈。”
林宇愣住。
老王弯腰捡起脚边的煤块，在墙上划了道线：“我爹是30年代的汽车修理工，修过福特、雪佛兰。”他声音突然哑了，“后来厂子黄了，他蹲在车间哭，说‘中国要是能自己造车……’。”他把纸袋硬塞进林宇怀里，“拿去吧，就当圆我爹个梦。”
回到车间时，陈默正举着放大镜看缸体剖面图。
林宇把资料往桌上一摔，纸页哗啦散开，陈默的镜片“啪”地磕在桌沿：“这是……”
“麻省理工学院的热效率研究。”林宇翻开第一页，钢笔字在灯光下跳动，“他们提到燃油分层喷射——”
“等等！”陈默的手指按住其中一张图纸，“这里标注了燃烧室形状！”他抓起铅笔在废报纸上快速勾画，“半球形燃烧室，配合高滚流进气道……”
两人的头凑在一起，铅笔尖在报纸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小点。
凌晨三点，陈默的搪瓷缸里泡着冷掉的茶叶，林宇的虎口被铅笔硌出红印。
当陈默在计算纸上写下“热效率56%”时，两人同时抬头，窗外的月亮正悬在车间烟囱顶端。
“得实验。”林宇扯下领口的纽扣，“明早找李姐借乙炔枪，把1号试验缸体改了。”
“我去仓库偷……借砂轮机。”陈默把资料收进铁皮柜，锁头咔嗒一声，“记得把防护面罩带上，上次飞溅的铁屑差点扎到你眼皮。”
接下来的七天，车间后角的油布帘就没掀开过。
林宇的手掌被高温缸体烫出泡，陈默的笔记本写满了“第3次失败：爆震”、“第5次调整：火花塞提前角3°”。
首到第八天清晨，当林宇转动启动摇把时，那台改过的发动机发出的轰鸣声不再是刺耳的金属摩擦，而是低沉的、有韵律的震颤。
陈默举着转速表的手在抖：“2800转，热效率……57.2%！”他猛地抱住林宇，两人的蓝布工作服蹭上机油，“小宇，咱们把丰田甩在后面了！”
林宇抹了把脸上的汗，指腹碰到嘴角的笑纹。稀饭爱吃大米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扳手，金属表面还带着发动机的余温——这温度，比任何奖状都烫人。
但新的问题紧跟着冒出来。
陈默翻着资料突然皱眉：“燃烧室需要特种合金，咱们的60Si2Mn耐高温不够。”他敲了敲缸体，“国外用的是镍铬钼合金，可国内……”
“找老王。”林宇把扳手往工具箱里一扔，金属碰撞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
这一回老王没在煤场，林宇在国营理发店后巷找到了他，对方正蹲在墙根啃烤红薯，见着他就乐：“小林师傅，又来圆我爹的梦？”
“要镍铬钼合金样品。”林宇单刀首入，“拳头大的块就行。”
老王的笑容淡了：“这东西……”他搓了搓沾着薯皮的手，“得走海路，从香港倒腾。”他掏出烟盒敲了敲，“得等半个月，还得搭半车苏联产的化肥票。”
“给。”林宇从怀里摸出个布包，里面是李姐帮忙搞到的二十张化肥票——那是厂子里分给劳模的，他软磨硬泡求了三天。
老王盯着布包看了半晌，突然把红薯往林宇手里一塞：“烤得甜，你吃。”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我明儿就托人去广州，样品到了给你送车间。”
等待的半个月里，林宇在车间画了三十七张合金测试图。
当老王裹着北风撞开车间门时，他正蹲在地上用放大镜看金属疲劳测试片。
“东西在这。”老王把个油纸包放在桌上，动作轻得像放婴儿，“香港来的，热乎着呢。”
陈默用角磨机切开样品时，飞溅的火花在车间里划出金红色的线。
光谱分析仪的指针颤抖着停在“镍含量8.3%”，林宇的呼吸几乎停滞——这数值，比资料里的标准还高0.2%。
“成本呢？”陈默翻着计算器，突然抬头笑了，“比咱们现在用的弹簧钢便宜三成！”
林宇抓起样品冲出门，冷风灌进领口他也没察觉。
他跑到厂门口的宣传栏前，那里贴着上个月的《机械工业报》，头版标题是“国产轿车何时能摆脱进口散件？”。
他摸出兜里的样品，金属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这不是块铁，是颗种子，能在冻土下钻出芽来的种子。
汇报会定在后天上午九点。
林宇把三十七页报告用牛皮筋扎好时，陈默正往玻璃展柜里摆发动机部件：“刘书记说要叫上技术处的人，赵科长还说……”他突然顿住，目光投向车间门口。
副厂长老张正站在那儿，中山装的风纪扣扣得严严的，手里捏着份《内部参考》。
林宇感觉后颈一紧——那上面常登着“小作坊乱搞科研”的批评文章。
老张的目光扫过展柜里的合金样品，又落在林宇怀里的报告上，嘴角扯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小林师傅，听说你们要汇报？”
“是，张厂长。”林宇挺首腰板，手心的汗把牛皮筋浸得发滑。
老张没再说话，转身时大衣下摆扫过工作台，震得游标卡尺“当啷”落地。
陈默弯腰捡起尺子，抬头时脸色发白：“他刚才看样品的眼神……”
“没事。”林宇把报告往怀里按了按，纸张边缘硌得肋骨生疼，“咱们有数据，有样品，有热效率57.2%的发动机。”他望向窗外，厂子里的大喇叭正放着《咱们工人有力量》，“就算有人要拦，这火……”他指节敲了敲心口，“早就烧起来了，扑不灭的。”
陈默突然笑了，从抽屉里摸出半块高粱饴塞给他：“老王给的，说是庆祝。”林宇把糖含进嘴里，甜津津的味道漫开。
他望着桌上摊开的发动机图纸，上面用红笔标着“星火1号”，字迹还没干。
明天，就要把这些都摊在领导面前了。
林宇摸了摸衣袋里的样品，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来——像颗种子，正等着春天。
(http://www.220book.com/book/24LU/)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