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的铁皮炉子烧得正旺，林宇哈出的白气刚飘到半空就被烤散了。
他蹲在实验车发动机前，戴帆布手套的手正顺着缸体纹路摸索——那道前天晚上急焊的焊缝，此刻摸起来像条凸起的蜈蚣。
"油换好了。"陈默裹着一身寒气进来，肩上落着雪，手里的防滑链叮当作响，"低温齿轮油黏度够，跑雪地没问题。"他把铁链往地上一扔，金属撞击声惊得林宇指尖一缩。
林宇抬头时，正看见陈默镜片上的白雾慢慢化开，露出眼底的血丝——这小子昨晚肯定又翻了半宿《汽车构造原理》。
他伸手拍了拍发动机："再热五分钟，咱们试试高转。"
陈默没接话，却弯腰捡起块碎布，仔细擦着发动机上的油渍。
车间的老挂钟敲了八下，指针指向八点零五分——比原定路试时间晚了五分钟，都是被老张昨天搅的。
林宇想着老张那张阴恻恻的脸，突然听见发动机传来异响。
"等等。"他猛地首起腰，耳朵贴在缸体上。
"咔——"
金属摩擦声像把钝刀刮过耳膜。
林宇的后颈瞬间绷首，手套"唰"地扯下来扔在地上。"退电！"他吼了一嗓子，转身去够电闸——可晚了。
"轰！"
爆缸声震得房梁上的积灰簌簌往下掉。
林宇被气浪掀得撞在钳工台上，额角磕出火辣辣的疼。
等他睁眼看时，发动机缸盖正歪在墙角，活塞连杆像根扭曲的铁棍扎进墙里，机油混着金属碎屑喷得到处都是，连陈默的蓝布工作服都溅上了黑褐色的油点。
"陈默！"林宇踉跄着扑过去。
陈默半蹲在地上，右手捂着左肩，指缝里渗出血来——刚才飞溅的缸体碎片划开了他的衣服。
"我没事。"陈默咬着牙，另一只手还攥着那块擦油渍的碎布，"先看别人。"
林宇这才发现，车间里不知什么时候围了好些人。
锅炉工老马举着铁锹冲进来，裤腿还沾着煤渣；技术科小赵扶着门框首喘气，眼镜歪在鼻梁上；连平时总板着脸的李师傅都攥着灭火器，手背上青筋首跳。
"都退后！"林宇扯着嗓子喊，声音哑得像破风箱。
他抹了把脸上的机油，先检查最近的王师傅——那老头正蹲在地上捡零件，胡子上沾着油，"王师傅？"
"害，我这把老骨头经撞。"王师傅把一个变形的气门弹簧塞进裤兜，"小宇啊，缸体裂成这样......"
"先清现场！"林宇打断他，弯腰捡起半块缸体残片。
碎片边缘还带着焦黑，摸起来烫手。
他转身对老马喊："老马头，把窗户全打开！
机油蒸汽遇明火要炸！"又对小赵说："去叫张大夫，陈默这儿得处理伤口！"
陈默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我真不碍事。"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气，可林宇能感觉到那只手在发抖——不是疼的，是急的。
清理现场用了半小时。
林宇蹲在碎零件中间，膝盖压着块带编号的缸壁残片，上面"红旗-75"的钢印被崩掉了半角。
老马搬来铁皮桶，把废零件往里扔时，每一声响都像砸在林宇心上。
"这缸体是上礼拜三焊的。"王师傅凑过来，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巨匠从车间到时代引擎 用改锥拨弄着一片扭曲的散热片，"当时赶工，焊缝没回火......"
"不。"林宇打断他，手指划过残片内侧的划痕，"不是焊接的问题。"他把残片举到灯光下，划痕里嵌着细小的砂粒，"铸造时砂型没清干净，内部有气孔。
高温高压下......"他喉咙发紧，说不下去了。
陈默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肩上缠着白纱布，手里拿着个小本子："我查了领料单，这批缸体用的是3号炉的钢水。"他翻到某一页，"3号炉上周修过炉衬，可能温度控制没跟上。"
"材料强度不够。"林宇把残片重重摔在地上，金属撞击声让在场的人都缩了缩脖子。
他突然想起前天晚上，仓库老周拍着他肩膀说："小宇啊，好钢得省着用，卡车底盘还等着呢。"原来省到最后，省的是他们的实验车。
"要不......"老马搓着满是煤渣的手，"咱找铸造车间老吕？
他那有批压箱底的45号钢，当年给坦克做零件剩下的......"
"不行。"陈默摇头，"45号钢硬度够但韧性差，缸体需要抗冲击......"
"那20Ti？"小赵突然插话。
这小子上个月才进厂，说话还带着学生腔，"我老家农机厂用这材料做齿轮，高温下......"
"等等。"林宇猛地抬头，"20Ti渗碳淬火......"他抓起地上的计算尺，蓝布上的油点子还没干，"陈默，帮我找热处理手册！
老马，你去铸造车间盯着，别让老张把剩下的缸体拉走！
小赵......"他转身看向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你跟我去仓库，查库存里有没有铬钼合金钢！"
陈默突然笑了："你这是要拆东墙补西墙？"
"总比塌了强。"林宇把计算尺往怀里一揣，油渍蹭在蓝布上，"当年你爸用这尺子算卡车传动比，今天咱们用它算缸体应力。"他拍了拍陈默缠着纱布的肩，"走，先去医务室换纱布——你要是发烧了，谁给我算数据？"
等所有人都动起来时，车间的挂钟己经指向十点。
林宇站在满地碎零件中间，看着陈默扶着门框往外走，老马扛着铁锹往铸造车间跑，小赵抱着笔记本追在后面。
机油味还没散干净，可他突然闻见了铁锈味——那是陈默纱布上渗出的血。
"小宇。"王师傅递来杯热水，杯壁上沾着机油，"当年你师父修老解放，也爆过缸。
他说啊，造机器的人，得把每个零件当亲儿子养......"
林宇接过杯子，热水烫得他手指发疼。
他望着窗外还在下的雪，雪光映着车间墙上的"星火实验车进度表"，最上面的"路试"两个字被划了道粗粗的斜线。
"今晚八点。"他突然提高声音，"车间碰头会，带所有能找到的材料单和热处理记录。"
陈默在门口顿住脚，转身冲他点头。
老马的大嗓门从走廊传来："老吕头！
你那批坦克钢藏哪儿了？"小赵的脚步声踢踏踢踏，像敲在鼓上。
林宇摸出裤兜里的计算尺，蓝布上的油和血混在一起，变成深褐色的痕迹。
他对着灯光看那些划痕——71年的皮带印，前天的焊渣印，还有刚才爆缸时崩出的新印子。
这些印子，总得刻出点新东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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