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的手指在帆布包扣上顿了半秒，副厂长老张的粗嗓门裹着寒气撞进车间时，他后颈的汗毛跟着竖起来。
陈默己经摘下棉帽子，露出被压得的发顶，镜片后的眼睛微微收缩——他们都听出老张这话里的刺儿。
"先把火点起来。"林宇抓起包，帆布边角擦过钢板发出轻响，像敲在人心上。
他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昨夜赶报告时灌下的凉白开还在胃里晃荡。
陈默把图纸卷成筒塞进裤腰，工装下摆鼓出个硬棱，两人刚跨出车间门，就迎面撞上老张泛着青茬的下巴。
老张穿件洗得发白的军大衣，左手揣在怀里，右手拎着搪瓷缸，缸沿还沾着褐色茶渍。
他的目光扫过林宇怀里的帆布包，又落在陈默鼓囊囊的裤腰上，眉峰一挑："小林子，陈技术员，这是要去哪儿？"
"找赵科长汇报覆盖件改良进展。"林宇往前半步，让自己的影子挡住陈默。
他能闻到老张身上的烟草味，混着车间机油的腥气，"赵科长昨儿说今早要听结果。"
"汇报？"老张的搪瓷缸在掌心转了两圈，"赵科长现在在厂部会议室，正跟刘书记、王总师商量季度生产计划呢。"他突然笑了，嘴角扯得生硬，"你们要汇报，不如首接去会议室？
我刚好也要去，一块儿走。"
林宇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他看见陈默的手指在工装口袋里攥成拳——那里面装着昨夜老赵塞给他的耐火砖改造图。
三个人踩着积雪往厂部走，老张的棉鞋踩得雪壳子咔嚓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林宇心上。
会议室门虚掩着，能听见赵科长的声音漏出来："......薄壁冲压的温度控制确实是个突破点......"林宇刚要推门，老张突然伸手拦住他，指节敲了敲门框。
"刘书记，王总师，"老张哈着白气跨进去，"钳工组的小林子说要汇报覆盖件改良，我带他来了。"
林宇跟着进门，后颈立刻贴上好几道目光。
刘书记坐在长桌尽头，正翻着文件；王总师推了推眼镜，钢笔在笔记本上点了点；赵科长冲他微微颔首，工装口袋里露出半截耐火砖图纸的边角。
最扎眼的是老张，他拉过椅子重重坐下，军大衣下摆扫得桌布皱起。
"说吧。"刘书记合上文件，"小林，你上次说要改良卡车覆盖件，有结果了？"
林宇把帆布包放在桌上，取出钢板时听见老张嗤笑一声。
他展开报告，指尖压在"800℃"那行字上："这是新冲压工艺的测试数据，氧化层厚度从3mm降到0.2mm，钢材利用率能提升15%。"他转向王总师，"总师，您看这弧度——"
"停。"老张用搪瓷缸敲了敲桌面，茶渍溅在报告上，"林宇，你当我们是车间学徒？
卡车覆盖件要什么薄壁？
咱们厂的解放牌卡车跑的是砂石路，钢板薄了能扛住颠簸？"他往前探身，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滚动，"我听说你最近总跟技术科的小陈画图纸，画的是卡车吗？"
会议室里突然静得能听见窗外雪落的声音。
林宇的指甲掐进掌心，他看见陈默的喉结动了动，正要开口，老张又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捣鼓轿车！"他拍着桌子站起来，军大衣滑下肩膀，"国产轿车？
咱们厂连进口散件组装都没摸透，你个钳工凭什么？
这是胡闹！
是浪费厂里的材料和人力！"
"副厂长。"林宇的声音比他想象中稳，"我们没浪费材料。"他掀开报告第二页，"这是近三个月领用清单，所有钢板都是边角料，耐火砖改造用的是报废的炉衬——"
"边角料也是厂里的！"老张的脸涨成猪肝色，"你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吗？
上面要的是卡车产量，不是什么花里胡哨的轿车！
你这是不服从生产安排，是破坏计划！"
"老张。"王总师突然开口，声音像块镇纸压下来，"让年轻人说完。"
林宇感觉后背沁出冷汗，他想起昨夜钢板在冲床上成型时，小王扑过去又被烫得甩手的样子；想起陈默摸着钢板说"能做车身了"时，眼镜片上的雾气散成星子；想起刘书记上次拍他肩膀说"为厂争光"——这些画面在脑子里闪了闪，作者“稀饭爱吃大米”推荐阅读《巨匠从车间到时代引擎》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他把钢板推到长桌中央。
"这是按陈默画的前翼子板图纸冲压的。"他指着钢板边缘，"误差0.5mm，和进口件一样。"他抬头看向刘书记，"如果能批量生产这种薄壁覆盖件，卡车能减重200公斤，每百公里省油1.5升。
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我们掌握了冲压工艺，以后不管是卡车还是轿车，都能用这套技术。"
老张的搪瓷缸"当啷"一声砸在桌上。"刘书记，王总师，"他喘着粗气，"我不是反对创新，但得讲规矩！
林宇一个钳工，擅自组织小组，私自动用设备，这要是传出去，咱们厂的管理成什么样子？"
赵科长终于说话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耐火砖改造图，摊开在桌上："老张，你看看这个。"他的手指划过图上密密麻麻的标注，"小林他们改的不是冲压机，是加热炉。
原来的炉子控温靠经验，现在加了耐火砖夹层，温度误差能从±50℃降到±10℃。"他抬头，目光扫过全场，"这套改造花了28块钱——是小林他们从奖金里凑的。"
会议室里响起几声抽气。
刘书记拿起改造图，眼镜片后的眼睛亮了："28块？"
"是。"林宇喉头发紧，"我们没走报销流程，怕耽误时间。"
老张的嘴张了张，没说出话。
王总师拿起钢板，用指节敲了敲，声音清越："确实比原来的薄，韧性倒没差。"他看向林宇，"你说的减重省油，有数据支撑吗？"
"有。"陈默终于开口，他从裤腰里抽出图纸展开，"这是模拟测算，用新覆盖件的卡车跑3000公里，能省450升油——够咱们厂的通勤车跑半年。"
老张突然站起来，军大衣"刷"地滑到地上。
他弯腰捡衣服时，林宇看见他后颈的皱纹里浸着汗。"我保留意见。"老张把大衣甩在椅背上，"但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出了问题，责任全在林宇身上！"
散会时，林宇的工装都被汗浸透了。
陈默帮他收报告，指尖碰到他手背："你刚才说'不管是卡车还是轿车'时，刘书记眼睛亮了。"
林宇没说话，他望着老张匆匆离开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
首到他们走到楼梯口，听见转角处传来压低的声音："......这小子要是真搞出轿车，厂里还能容得下我？"是老张！
"老陈，等等。"林宇拉住陈默，两人贴着墙根挪过去。
"......王总师现在盯着他，刘书记也松口了，"老张的声音带着气，"得找机会断他的材料。
边角料？
我让仓库把废钢全拉去回炉！
设备？
钳工组的冲床明天开始检修，半个月不许用！"
陈默的手指掐进林宇胳膊。
林宇望着转角处晃动的军大衣下摆，突然想起前世修过的老车——有些零件锈死了，越拧越紧，但只要找到对的角度，一锤子下去就能松。
"走。"他拽着陈默往车间走，雪越下越大，落在帆布包上很快化了，渗进布料里。
车间门口的红旗被风卷起，露出底下褪了色的"为人民服务"几个字。
陈默推开车间门，小王和老赵迎上来，小王刚要问结果，林宇摆了摆手。
他把包扔在工具台上，钢板"当"地一声落进去。
"老张要断咱们的材料和设备。"林宇摸出根烟点上，火星在暗夜里明灭，"但他不知道......"他望着陈默，笑了笑，"咱们还有备用方案。"
陈默摘下眼镜擦雾气，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星子："你是说......"
"对。"林宇把烟蒂按在钢板上，烫出个小坑，"去郊区的农机修配厂借设备。
他们的冲床虽然旧，但能改。"他转头看向老赵，"赵叔，耐火砖改造图再抄一份，咱们自己垒个小炉子。"
老赵拍了拍工装口袋，里面传来图纸摩擦的声响："早备好了。"
小王突然举起钳子："我明儿就去农机厂踩点！"
林宇望着他们发亮的眼睛，喉咙发紧。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车间顶上的红旗上，红与白分得清楚。
他摸了摸钢板上的小坑——这是老张留下的，但没关系，坑越深，以后填起来越结实。
"明儿开始，"他说，"咱们的研发组，转地下。"
(http://www.220book.com/book/24LU/)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