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的铁门"哐当"一声撞上，林宇哈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细霜。
他把帆布包往钳工台上一甩，金属零件撞出闷响，惊得正在擦扳手的小王抬头。
"哥，你们这脸色......"小王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林宇的工装领口敞着，露出锁骨处一道红痕，是刚才撞消防栓留下的；陈默更甚，平时梳得整整齐齐的分头乱成鸡窝，眼镜片上蒙着层雾气，连镜片滑到鼻尖都没察觉。
"老张那孙子，怕咱们抢他功劳。"林宇抄起桌上的茶缸猛灌，凉透的茶水冰得他后槽牙发酸。
他想起小会议室里老张阴恻恻的"评先进、报劳模"，拳头攥得指节发白，"前年他卡车轻量化方案被否，现在倒成了拦路虎。"
陈默摘下眼镜，用袖口狠狠擦了两下。
镜片后的眼睛红得像浸了血："上周三他还说'年轻人有想法是好的'，合着全是套话。"他手指抠着铁皮盒的锁扣，"刚才在走廊，我听见他说'等他们折腾出废铁，我正好拿这当反面教材'。"
小王"啪"地放下扳手。
这小子刚满二十，进厂才三个月，此刻脖子涨得通红："我去车间堵他！
让他知道咱们不是软柿子......"
"回来！"林宇喝住他。
他摸出兜里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根点上，火星在黑暗里明灭。"现在跟他硬刚，咱们的项目首接黄。"烟烧到过滤嘴，他突然把烟头摁在钳工台的铁砧上，"但也不能让他压着。
老陈说得对，等咱们的车跑起来——"他抬手指向窗外，废钢板堆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些废铁，得变成他打脸的响雷。"
陈默突然打开铁皮盒。
图纸窸窣展开时，小王凑近了看，倒抽口冷气："这......这是轿车底盘？"
"嘘！"林宇猛地捂住小王的嘴。
他侧耳听了听——车间外只有北风卷着雪粒打在窗玻璃上的声音。"小王，你跟着我修了半个月卡车，嘴严不严？"
小王用力点头，被捂住的脸憋得通红。
"老赵呢？"陈默合上图纸，"锅炉班今晚谁值班？"
"赵叔值大夜。"小王扒着窗户指了指，锅炉房的烟囱正吐着橘红火星，"我刚才给他送过饭，他还说新煤块耐烧，能省半车煤。"
林宇把帆布包往肩上一甩："走。"他拍了拍陈默的背，"老陈，带图纸。
小王，拿工具箱——咱们今晚得干票大的。"
锅炉房的铁门一推开，热浪裹着煤渣扑得人睁不开眼。
老赵正往炉膛里添煤，听见动静回头，铁锹"当啷"掉在地上："小林子？
你们怎么这时候来？"他的蓝布工装前襟全是黑灰，额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老张那老登子又找你们麻烦了？"
"赵叔，我们需要你帮忙烧一炉800℃的钢。"林宇首截了当。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块废钢板，"上次冲压变形的问题，系统提示说加热到这个温度能解决——可白天车间人多眼杂，老张的人跟盯贼似的。"
老赵搓了搓黑手，接过钢板对着炉门照了照。
火星在钢板表面跳动，映得他眼睛发亮："800℃......我烧锅炉三十年，温度估摸得准。"他突然咧嘴笑了，露出被烟熏黄的牙，"你们要偷偷搞轿车对吧？
上回我看见小陈画图纸，那曲线比大姑娘的辫子还顺溜。"
陈默的耳尖瞬间红了。
他把铁皮盒往锅炉台上一放："赵叔，这是冲压参数。
咱们得先试五块板，每块加热时间差两分钟，记录变形量......"
"行嘞！"老赵抄起火钳捅了捅炉膛，火苗"轰"地窜高，"小王，去把风箱拉起来——要让炉温稳，得靠这老伙计。"
夜色渐深。
林宇蹲在锅炉旁，盯着温度计一点点爬升。
汗水顺着下巴砸在地上，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巨匠从车间到时代引擎 在冻硬的水泥地面洇出深色的圆斑。
陈默举着秒表，镜片上蒙了层白雾，每过三十秒就喊："720℃了！""750℃！"小王攥着冲压机的手柄，指节发白——这台老机器还是五十年代的，平时冲压卡车零件都费劲，更别说给轿车用的薄钢板。
"800℃！"陈默的声音发颤。
林宇猛地站起来，火钳夹起钢板的动作带起一阵风。
钢板在空气中划出暗红的弧，"哐当"落在冲压机下。
小王咬着牙压下手柄，金属挤压的尖啸声里，林宇看见——钢板边缘的褶皱不见了！
原本冲压后总会的边角，此刻服服帖帖贴着模具线！
"成了！"老赵一拍大腿，震得煤渣簌簌往下掉。
他凑过去摸了摸冲压件，"这手感......跟镜面似的！"
陈默抓起卡尺量厚度，手都在抖："误差0.1毫米！
比咱们预期的还小！"他抬头看向林宇，眼睛亮得像炉膛里的火，"老林，这是咱们第一块能用在轿车上的钢板！"
林宇没说话。
他摸着冲压件的边缘，前世当汽修技师时的记忆突然涌上来——那些在4S店修过的进口车，钢板接缝处总带着股傲气的"咔嗒"声。
此刻他手里的金属件，虽然还带着煤渣的焦味，却比任何进口件都烫得他心头发疼。
"收！"他突然低喝。
小王手忙脚乱把冲压件塞进帆布包，陈默快速记录数据，老赵用铁锹把炉膛里的余火拍散。
窗外传来脚步声，林宇猛地吹灭灯——是巡逻的保安打着手电筒经过，光束扫过锅炉房的窗户，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明早把这些数据给赵科长。"林宇把帆布包系紧，"他上次说'年轻人要敢想敢干'，应该能帮咱们挡挡老张的嘴。"
陈默点头，把铁皮盒抱在怀里："我今晚就整理报告。"他推了推眼镜，"对了，赵科长爱人上个月住院，是你托人从乡下弄了两筐土鸡蛋......"
"老陈，你记这干啥？"林宇笑着拍他后背，"咱们帮过的人，总会在该帮咱们的时候伸把手。"
走出锅炉房时，雪停了。
月光把废钢板堆照得雪亮，像座银色的小山。
林宇摸了摸帆布包，里面的冲压件还带着余温。
他想起白天老张的话，突然笑出了声："老陈，等咱们的'星火'开上公路那天......"
"汽笛声都得给它让路。"陈默接得飞快。
他望着远处车间的屋顶，那里堆着他们捡来的废钢板，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风突然大了。
林宇裹紧工装，看见自己的影子投在结了冰的铁轨上——比白天更长，更结实。
他知道，老张的阻挠不会停，接下来的路只会更难。
但此刻怀里的温度，还有身后三个伙伴粗重的呼吸声，让他想起前世修过的老卡车：只要发动机还在响，就没有翻不过的山。
"走。"他踢开脚边的冰碴，"明早找赵科长汇报。"
陈默应了声，脚下的积雪"咯吱"作响。
小王跟在后面哼起《歌唱祖国》，跑调的歌声撞在车间墙上，惊得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起。
老赵落在最后，掏出烟袋锅子抽了两口，火星在夜色里明明灭灭——他突然弯腰，从雪地里捡起块亮闪闪的东西，是块冲压废铁。
他揣进兜里，咧嘴笑了："留着，等'星火'跑起来，拿这当传家宝。"
车间的灯一盏盏熄灭。
林宇望着办公楼顶层赵科长办公室的窗户，那里的灯还亮着。
他摸了摸帆布包，里面的报告纸窸窸窣窣，像在应和着什么——那是他们的星火，正在暗处，噼啪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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