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里的龙门吊"吱呀"一声划过头顶，林宇仰起脸，看着钢索吊起的变速箱在半空晃出一道黑影。
机油的酸腐味混着金属切削的焦糊气钻进鼻腔，他皱了皱眉——这味儿比前几天更冲了。
"老陈，看见没？"他用扳手敲了敲车床导轨，导轨上那层稀薄的润滑油正泛着浑浊的灰，"昨天还能撑三小时，今儿两小时不到就干了。"
陈默摘下沾着铁屑的工作帽，指节抵着下巴。
他盯着导轨上星星点点的磨损痕迹，镜片后的目光沉了沉："供应科王主任说这个月润滑油配额砍了三成，上边要优先保军工项目。"
林宇的后槽牙咬得发紧。
他想起前晚在锅炉房折腾出的冲压件，那些精密的弧度要是没好润滑油伺候，冲床滑块分分钟能把钢板啃出毛边。
更要命的是，他们偷偷攒的"星火"底盘零件还堆在废钢库里，要是连基础润滑都保证不了......
"必须得解决。"他突然转身，工装口袋里的游标卡尺硌得肋骨生疼，"不然老张那老东西又得跳出来说咱们'不务正业'，说什么'连卡车润滑都搞不定还想造轿车'。"
陈默扯了扯他的袖子："先别急，我昨儿翻了技术科的旧台账......"
"叮——"
林宇的指尖刚碰到车床下的废油桶，太阳穴突然一跳。
那些混着铁屑的深褐色液体在他眼里突然清晰起来，像是被谁拿布擦去了蒙在表面的灰。
系统提示像根细针轻轻挑开他的记忆："废机油含90%基础油成分，加热至120℃可分离杂质......"
他猛地攥住油桶边缘，铁锈刺得掌心生疼。
陈默被他的动作惊得后退半步："小林？"
"老陈，我有办法了！"林宇的眼睛亮得吓人，"废机油！
咱们能自己提炼！"他拽着陈默的胳膊往油桶边凑，"你看这些油，只是混了铁屑和水分，不是完全报废了。
系统提示说加热过滤就能提纯......"
陈默的镜片蒙上了层雾气，他凑近油桶闻了闻，又用指尖蘸了点油在拇指上搓："黏度倒是还在，就是杂质太多。"他突然抬头，"但车间废油都是首接倒沟里的，你上哪儿找这么多原料？"
"仓库后边有俩大油池！"林宇一拍大腿，"我前儿巡岗看见的，说是要等环保队来抽，可这都半个月了也没人来。
咱们偷偷抽两桶试试？"
陈默推了推眼镜，嘴角终于勾出点笑："你啊......"他从工装内袋摸出个小本子，"我今晚就查蒸馏温度曲线，明早去仓库踩点。"
深夜的车间只剩一盏台灯亮着。
林宇蹲在废油池边，手电筒的光撕开浓稠的黑暗。
油面浮着层铁锈，他用铁勺舀起一勺，浑浊的液体在光束里泛着暗红。
指尖刚触到油面，系统提示又涌上来："加入白土可吸附胶质，温度控制在150℃......"
"咔嗒"一声，他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转身时手电筒差点掉地上——老孙头正扶着门框，灰白的头发在穿堂风里乱翘，手里还拎着个搪瓷缸。
"小宇啊，"老孙头晃了晃搪瓷缸，里面飘着茉莉花茶的香，"大半夜蹲油池边，是嫌身上机油味儿不够重？"
林宇喉结动了动。
老孙是退休的老技师，当年参与过红旗厂第一台卡车发动机的调试，现在返聘回来带学徒。
前儿他在车间修冲床，老孙还拍着他肩膀说"年轻人就得有股子钻劲"。
"孙师傅......"他站了起来，油泥蹭在裤腿上，"我想试试从废机油里提炼润滑油。"
老孙头没接话，反而凑近油池。
他眯起眼盯着油勺里的液体，突然用指节敲了敲池壁："这池子里的油存了三个月？"
"差不多。"
"行。"老孙头把搪瓷缸往林宇手里一塞，转身就走，"明儿早上八点，工具房见。
我带套旧的蒸馏装置，当年修拖拉机时用过的。"
林宇捧着还温乎的搪瓷缸，看着老孙头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茶水的甜香混着机油味，他突然笑出了声——这老头，嘴硬得很。
第二天清晨，小杨抱着个铁皮桶撞进工具房时，额角还挂着汗。"宇哥！"他把桶往地上一墩，"废油池的阀门我搞定了，这桶够不够？"
林宇掀开桶盖，深褐色的液体泛着光。
老孙头蹲在旁边，正用铁丝缠紧蒸馏瓶的接口："小杨，去把车间后边的破锅炉烧上，水温得保持在80℃。"
"得嘞！"小杨应了声，转身跑出去时差点撞翻长条凳。
接下来三天，工具房成了个小炼油厂。
林宇守着温度计，看水银柱一点点爬向120℃；老孙头举着漏斗，白土像细沙似的落进沸腾的油里；小杨抱着铁桶来回跑，从废油池到锅炉再到沉淀池，工装裤膝盖处磨出了两个油亮的洞。
"停火！"老孙头突然喊。
林宇赶紧抽走锅炉下的木柴，蒸馏瓶里的油面慢慢平静下来。
他们凑过去，看着深褐色的液体在漏斗里过滤，滴进下方的玻璃罐——第一滴清亮的油珠落下来时，小杨"嗷"一嗓子，把旁边的烧杯撞得叮当响。
"成了！"林宇捏着玻璃罐，对着光来回看。
油液呈现半透明的琥珀色，比新润滑油只浅了那么一点。
他蘸了点涂在指尖，滑溜溜的触感让后槽牙都跟着松快了。
老孙头用指甲盖刮了刮罐壁："杂质应该都沉底了，再放两天沉淀，就能用了。"他突然拍了拍林宇的肩膀，"小宇啊，当年我和你师父在三线厂，也是这么用废机油救过急。
你们这代人......"他顿了顿，"比我们那会儿胆子大。"
汇报会设在赵科长办公室。
林宇把玻璃罐放在桌上时，阳光正透过窗户照进来，油液在罐子里泛着暖光。
赵科长凑近些看，眼镜片上的反光都跟着亮了："这是废机油炼的？"
"是。"陈默翻开笔记本，"我们测过黏度、闪点，各项指标都达到了30号机械油的标准。
关键是成本——提炼一吨废机油只要买白土的钱，比买新油省七成。"
赵科长的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
林宇盯着他的喉结，看他咽下那句"胡闹"，换成："老张那边......"
"我们有实验数据。"林宇把一沓记录纸推过去，"冲压车间王师傅说，用这油的车床故障率降了西成。"
赵科长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朵花："明儿我带着你们去供应科，让王主任看看这宝贝。"他指了指玻璃罐，"但记住，先别声张。"
从办公楼出来时，林宇的后颈被风刮得发凉。
他抬头，看见三楼老张办公室的窗户开着条缝，副厂长的秃头顶在窗后晃了晃，像颗反光的螺母。
"老陈，"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玻璃罐，"等供应科那边松口，咱们得把提炼流程再优化。
老孙头说可以加个离心机......"
陈默望着远处的废钢库，那里堆着他们攒的"星火"零件，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我今晚就画流程图。"
小杨从后边跑过来，手里举着个油桶："宇哥！
供应科李姐说，明儿能拨俩空油桶给咱们！"
林宇接过油桶，金属的凉意透过工装渗进掌心。
他望着车间方向，那里传来冲床有节奏的轰鸣——比前几天，似乎更响了些。
老孙头的声音突然从身后飘过来："小宇，明早来我家。
我翻出本旧手册，上边有炼油的温度曲线......"
林宇回头，看见老孙头站在车间门口，手里攥着本卷边的蓝皮本子。
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里边洗得发白的工装——和他们身上的，一模一样。
他突然想起前晚系统提示的最后一句："废机油提炼技术可推广至全厂，为后续发动机研发积累润滑经验。"
而此刻，他更清楚的是——有些火，一旦点着了，就再也扑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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