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林宇裹着军大衣推开老孙家的木门时，霜花正顺着窗棂往下淌。
老孙头蹲在煤炉前捅火，蓝皮手册摊在炕沿上，纸页被烤得微微卷起。
“小宇，来。”老孙头用铁钳敲了敲炉边的搪瓷缸，“先喝口热乎的。”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划过手册上的曲线图，“我当年在大庆炼过柴油，这温度得卡准——85度恒温三小时，沉淀时间得加到整夜。”
林宇凑近看，铅笔标注的字迹己经褪色，却像把钥匙“咔嗒”捅开了他脑子里的结。
系统提示在太阳穴处轻跳，模糊的油分子运动轨迹浮现在眼前：“延长沉淀可减少杂质絮凝……”他捏紧手册角，指节发白，“孙叔，您说的离心机，咱厂设备科有台旧的，我上周修过，换个皮带就能用。”
“成！”老孙头一拍大腿，烟灰簌簌落在裤腿上，“你去搬离心机，小陈画流程图，小杨盯着火候——咱今天就把新流程跑一遍！”
废钢库旁的铁皮棚子被他们收拾成临时实验室。
陈默蹲在水泥地上，铅笔在图纸上走得飞快，袖口沾着机油渍：“过滤层加两层细纱，离心机转速标2000转……”小杨把油桶滚到炉前，铁桶撞在砖头上发出闷响：“宇哥，水温到80了！”
林宇戴上帆布手套，将废机油缓缓倒进大铁锅里。
火苗舔着锅底，油面腾起淡蓝色的烟。
他盯着挂在锅沿的温度计，秒针每跳一格，后颈的汗就往衣领里钻。
“停火！”他大喊一声，陈默立刻记下时间，小杨迅速盖上木盖。
“等明早。”老孙头掏出怀表看了眼，“夜里我来守着。”他搓了搓冻红的手，“当年在三线厂，为等一锅淬火油，我在雪地里蹲了整宿——现在的娃们，有这股子劲头，好。”
黎明时分，林宇踩着薄霜冲进棚子。
铁锅上蒙着的纱布泛着琥珀色，离心机“嗡嗡”转着，清亮的油液顺着导管流进玻璃罐。
他蘸了点油抹在指尖，搓了搓——滑得像绸缎。
“成了！”小杨举着油样蹦起来，铁皮棚顶的积雪簌簌往下掉。
陈默扶了扶眼镜，用玻璃棒挑起一丝油线：“黏度比上次高0.5，闪点……”他突然抬头，眼睛亮得像星子，“达到30号机械油标准了，还超了！”
冲压车间的冲床声比往常轻了许多。
王师傅正擦着额头的汗，见林宇进来，把扳手往工具箱上一扔：“小宇！你这油神了——我这台老车床，昨天转了十小时没卡壳！”他拍了拍机床主轴，“以前摸这儿得戴手套，现在手放上去温温的，不烫了。”
林宇伸手摸了摸，金属表面的温度果然比以往低了五度。
他贴着床身听了听，齿轮咬合的声音不再是刺耳的“咔啦”，而是均匀的“嗡——”。
系统提示突然清晰：“润滑效率提升27%，设备寿命可延长15%。”他喉咙发紧，指甲掐进掌心——这不是数字，是能让红旗厂省下真金白银的救命油。
“好小子！”
赵科长的声音从身后炸响。
林宇回头，见他揣着双手站在车间门口，皮帽子上还沾着雪渣。
“王师傅说的我都听见了。”赵科长走到机床前，用指节敲了敲油壶，“上回你拿玻璃罐那会儿，我还怕老张说我瞎胡闹。”他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落着光，“现在我倒想问问他——这油能省七成成本，能让设备多转十年，算不算正业？”
“赵科，供应科李姐说……”小杨从外面跑进来，裤脚沾着泥，“黑市的润滑油涨到两块五一斤了！李姐说人家还说，咱们厂要是不用他们的油，以后零件都不给送！”
林宇的后颈“嗡”地一热。
他想起昨天在办公楼三楼瞥见的秃头顶——老张办公室的窗户，此刻正映着冷白的天光。
陈默把图纸往怀里拢了拢，声音沉得像压着块铁：“看来有人急了。”
赵科长的脸沉下来，手指在机床沿上敲出急鼓点。
突然，他扯下皮帽子摔在工具箱上：“怕什么？咱有本事自己炼！我下午就去找厂长——申请把废钢库旁边的仓库改提炼车间，要设备要人，我给你们争！”
林宇望着赵科长发红的耳尖，又转头看向陈默。
发小正盯着远处的炼钢厂，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扎进冻土的钢钎。
小杨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指了指脚边的油桶——新提炼的油在桶里晃着，泛着金子般的光。
“宇哥，”小杨轻声说，“咱这油，能让全厂都用上吗？”
林宇蹲下来，用指尖蘸了点油，在水泥地上画了个圈。
圈里，他仿佛看见无数油桶排着队往车间送，看见老张的办公室窗户紧紧闭着，看见“星火”轿车的发动机在油润下轻快转动。
系统提示在耳边响起，这次格外清晰：“润滑油技术成熟度+10%，发动机研发前置条件满足度提升至35%。”
他站起身，拍了拍小杨的肩膀：“能。不止全厂——”他望向厂区外的烟囱，青烟正往天上窜，“等咱把提炼车间建起来，红旗厂的油，能润到整个东北的机器上。”
陈默突然递来张图纸，边角还沾着铅笔灰。
林宇接过来，见上面画着提炼车间的布局，最显眼的位置标着“离心机2台”“沉淀池4个”，右下角签着“陈默 1975.12.15”。
“赵科说的仓库，我去量过了。”陈默推了推眼镜，“足够摆两套设备。”他顿了顿，“今晚我去设备科，把那台旧离心机的皮带换了。”
林宇捏着图纸，能摸到陈默指尖的温度。
远处传来下班的汽笛声，工人们陆陆续续从车间里走出来，有人冲他们挥手，有人踮脚看油桶里的油。
王师傅拎着扳手走过来，往林宇手里塞了块烤红薯：“趁热吃，甜着呢。”
红薯的热气糊在脸上，林宇突然想起老孙头说的话——有些火，点着了就扑不灭。
此刻他手里的图纸，正像块烧红的炭，隔着纸都能烫到手。
他望着陈默，发小眼里的光和二十年前在泥坑里搭积木时一模一样；望着小杨，年轻的徒弟正踮脚把油桶往推车上搬，工装口袋里露出半本《机械原理》；望着赵科长，他正扯着嗓子和路过的张主任说“咱厂要搞大革新”，唾沫星子在风里结成小冰珠。
“走。”林宇把图纸塞进怀里，“去设备科搬离心机——明儿开始，咱们要让红旗厂的机器，都喝上自家炼的油。”
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林宇却觉得浑身发烫。
他知道，老张的办公室里此刻可能正响着摔茶杯的声音，黑市的贩子们可能正蹲在厂门口骂娘，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铁皮棚子里那罐泛着金光的油，正在往整个厂区渗——像颗种子，扎进冻土，正悄悄拱破冰壳。
而在更远处，“星火”轿车的零件还在废钢库里堆着，每一块都沾着今天的油，闪着暖融融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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