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科审讯室的灯泡忽明忽暗，灯丝在电流里发出滋滋声。
林宇靠墙站着，后颈贴着冰凉的砖墙，目光像焊枪似的钉在铁桌对面的李强身上。
年轻人的棉裤膝盖处沾着雪水，正顺着裤管往水泥地上滴，在脚边洇出个深色的圆斑。
"再问一遍，"陈默把钢笔往桌上一墩，金属笔帽磕出脆响，"张技术员给了你什么好处？"他的军大衣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袖口还沾着前天焊车架时崩的铁渣——这是他最看重的"技术行头"，林宇知道，陈默只有在动真格时才会脱大衣。
李强的喉结动了动，鼻尖挂着没擦净的鼻涕："真不是张技术员！
是...是王大力。"他突然抬头，眼白里血丝乱爬，"上回我在黑市卖旧零件，他堵着我说能搞外快。
说只要把炼油的法子弄出来，给二十块现钱。
我...我家老二发烧，媳妇急得首哭，我就..."
林宇的手指在裤袋里蜷成拳。
前世他在汽修厂见过太多被生活逼得走险的人，可此刻他更在意李强话里的漏洞——那张流程图是老孙头亲手改的，连技术科存档室都没留底，王大力怎么知道他们在研究土法炼油？
"王大力是谁？"陈默的声音沉了三度，钢笔尖在笔记本上戳出个洞。
"黑市卖钢材的！"李强往前挣了挣，手铐在桌沿撞出闷响，"大高个，左脸有块胎记，总穿件皮夹克，后背上绣着金鲤鱼！"他突然吸了吸鼻子，"对了，他说过...说过红旗厂有人给他递消息，说你们这项目要是成了，好多人的财路就断了。"
林宇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系统今天没给他任何提示，但前世修走私车时，他见过太多这种"断财路"的戏码——有人靠倒卖进口零件吃回扣，有人用旧钢材充好赚差价，他们最怕的就是厂里自己能搞出技术，砸了他们的饭碗。
"陈默。"林宇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去查王大力的货单。
上回仓库老周说丢了半吨冷轧钢板，时间对得上。"陈默抬头，两人目光相撞，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火苗——这不是单纯的窃密，是有人要掐死他们刚冒头的研发项目。
审讯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赵科长探进半张脸，棉帽上还沾着雪："小宇，陈默，来我办公室。"他的目光扫过李强，又迅速收回，"保卫科老周说王大力这月在黑市特别活跃，你们有什么想法？"
林宇跟着陈默走进赵科长办公室，暖气管在脚边"咕嘟"冒泡。
墙上挂着的"先进生产者"奖状被热气烘得卷了边，那是赵科长十年前带徒弟时得的。"王大力背后有人。"林宇把纸条拍在桌上，五角星的印记在灯光下泛着毛边，"李强说他提过'厂里有人递消息'，张技术员只是棋子。"
陈默从兜里摸出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近三个月技术科的文件借阅记录："张技术员上周三借过《石油炼制工艺学》，同一天，王大力在黑市卖了批特种润滑油。"他翻开第二页，"更巧的是，副厂长老张那天去了市物资局——听说最近要批新的进口零件配额。"
赵科长的茶杯"当"地磕在桌上。
他是老红旗人，从学徒干到科长，最见不得有人吃里扒外："你们想怎么办？"
"监视王大力。"林宇往前倾了倾身子，"我和陈默跟保卫科的人蹲点，老孙头说能从润滑油成分倒查来源，要是和王大力卖的对上......"他没说完，但赵科长己经明白了——那就能坐实王大力的货是偷厂里技术炼的。
凌晨三点的黑市路口，林宇缩在卖冻梨的摊位后头，棉手套里攥着个搪瓷缸，热水早凉透了。
陈默蹲在对面废品站的破卡车后，军大衣上落满雪，活像堆会喘气的雪堆。
他们己经蹲了西天，终于在第五天凌晨，看见王大力的皮夹克闪进巷口的小酒馆。
"跟上。"林宇压低声音，哈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结了霜。
两人贴着墙根挪到酒馆后窗，陈默垫脚往屋里看，突然攥住林宇的手腕——副厂长老张正坐在王大力对面，桌上摆着半瓶二锅头，还有个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
"...再拖两个月，新配额下来，"老张端起酒杯，玻璃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那小子的炼油法子要是成了，咱们还怎么吃进口差价？"他拍了拍信封，"这是这个月的，等事成了，再给你加五成。"
林宇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张技术员总说土法炼油"不正规"——他们怕的不是技术不正规，是正规了就断了他们的歪财路。
陈默掏出怀里的小录音机，按下录音键，磁带转动的"沙沙"声混着酒馆里的划拳声，像把小刀子往林宇心里扎。
天刚蒙蒙亮，赵科长的办公室就挤满了人。
林宇把磁带往桌上一放，老张的声音混着酒气炸出来："...吃进口差价..."屋里瞬间静得能听见暖气管滴水。
"立刻上报。"赵科长抓起电话，手指在号码盘上转得飞快，"市经委、纪委，都得知道！"他转头看向林宇，眼里有团火在烧，"小宇，你们干得漂亮。"
林宇望着窗外逐渐亮起来的天空，车间的大烟囱正吐着白烟。
系统今天终于有了反应，他摸了摸胸口，那里浮起行淡金色的字："揭穿行业蛀虫，技术研发阻力-30%。"
但他知道，真正的硬仗才刚开始。
老张在厂里干了二十年，人脉盘根错节；王大力的黑市网络像团乱麻，不知道还牵着多少人。
可当他转头看见陈默在整理证据，老孙头抱着个油样瓶站在门口冲他点头，突然就笑了——十年前他刚穿来那会儿，总觉得七零年的冬天冷得刺骨；现在他才明白，有些火，越是冷天越烧得旺。
当天下午，市纪委的吉普车就开进了红旗厂。
林宇站在车间门口，看着穿灰大衣的干部领着保卫科往技术科走，老张的办公室门被"吱呀"推开的瞬间，他摸了摸兜里的磁带——那里面，藏着他们给所有想掐断中国汽车工业脊梁的人，最响的一记耳光。
而在城市另一头，王大力的皮夹克正搭在黑市仓库的椅子上。
他对着镜子扯了扯后背上的金鲤鱼刺绣，突然听见外面传来汽车鸣笛。
当他推开仓库门时，正看见三辆挂着"市经委"牌子的吉普车碾着雪，朝这边飞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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