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铁门在身后吱呀闭合时，林宇的手指还抵着口袋里的游标卡尺。
金属凉意透过粗布工装渗进掌心，像根细针轻轻挑着他的神经——刚才赵科长说的"原型机建造师进度37%"还在脑子里转，可他望着靠墙蓝布下隆起的底盘图纸，突然想起上回陈默算的热效率数据。
"小宇？"陈默的声音从钳工台传来，他正弯腰用棉纱擦拭新到的钢材样品，发梢沾着机油星子，"在想什么？"
林宇扯下蓝布，泛黄的图纸上密密麻麻的线条像爬满了蚂蚁。"发动机。"他指尖点在图纸最中央的圆圈上，那是预留的动力舱位置，"上回测卡车发动机改的样机，时速刚过六十就抖得厉害。
陈哥，咱们要造的是能跑八十、一百的轿车，现有的机子扛不住。"
陈默首起腰，棉纱在手里拧成皱巴巴的团。
他盯着图纸看了会儿，忽然笑了："你昨晚又没睡好吧？
眼尾都是红的。"说着从工具柜摸出搪瓷缸，里面还剩半凉的茶水，"但你说得对。
上礼拜我翻技术科的苏联资料，伏尔加轿车的压缩比是7.2，咱们的卡车机才5.8——"
"压缩比！"林宇突然拍了下钳工台，震得台面上的钢卷尺"唰"地弹起来。
系统淡金色的提示在脑海里闪了闪，像火柴擦过磷面的光，"系统前天提示我'接触活塞组件时注意间隙'，可能是在说这个！"
陈默的茶杯顿在半空。
他望着林宇发亮的眼睛，喉结动了动，把到嘴边的"别太急"咽了回去——他太清楚这种眼神，就像三年前林宇蹲在废料堆里，用锤子敲开报废的变速箱壳，说要改出能锁止的差速器时那样。
"今晚我留车间。"林宇扯下工牌挂在门后，工装领口的风纪扣被他"咔"地扯开，"旧仓库还有台报废的492发动机，拆了试试。"
月光从天窗漏进来时，车间的灯只剩一盏悬在钳工台上方。
林宇的工装后背洇着深色汗渍，扳手在发动机缸体上敲出清脆的响。
当他拆下第3道活塞环时，系统提示突然清晰得像有人在耳边说话："调整开口间隙至0.35mm，压缩比可提升0.8。"
"嘶——"他倒抽口凉气，油污的手指捏着游标卡尺，在环口反复测量。
金属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前世修老款捷达时，师傅拍着他手背说"活塞环是发动机的心脏瓣膜"。
现在这瓣膜就在他手里，薄得像片柳叶，却能掀起性能的巨浪。
"林师傅！"
清晨的阳光刚爬上烟囱，小张的脑袋就从车间门缝里探进来。
这小子才满二十，进厂时连扳手都拿不稳，现在裤腿沾着机油，手里举着个铝饭盒，"刘师傅熬了小米粥，让我给您送——哎您这是拆了492？"
老刘跟在后面，褪色的灰布外套搭在臂弯，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
他往钳工台边一站，老花镜滑到鼻尖，盯着散了半台的零件首点头："小宇这是要给老机子换心啊？"
"刘叔您看。"林宇用竹片挑起枚活塞环，"系统提示调间隙能提压缩比，但我怕热负荷太高。"
老刘的手指抚过环面，指节上的老茧蹭得金属沙沙响。"我修了三十年发动机，"他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小沟，"当年给解放卡车改增压机，也是这么摸着石头过河。
小张，去把我工具箱拿来，里面有套进口塞尺。"
三个人的影子在地上叠成一团。
拆环、测量、调整、打磨，机油滴在水泥地上，晕开深褐色的圆。
小张举着放大镜看环口间隙时，鼻尖几乎要贴到零件上；老刘拿着铜锤轻敲环面，像在调钢琴弦；林宇则捧着笔记本，每调整一个数据就画个箭头，旁边写着"验证热效率"。
"点火！"
第三天下晌，当陈默按下启动按钮时，车间里的空气都绷紧了。
发动机舱传来"咔嗒"一声，接着是熟悉的"突突"响——但这次，声音更沉，更稳，像老牛喘气变成了壮年汉子的呼吸。
林宇盯着转速表，指针缓缓爬过3000转，没抖。
4000转，机盖的震动轻得几乎摸不出来。
他转头看老刘，老人正用手背试排气歧管的温度，嘴角咧到耳根："好小子，压缩比至少提到6.5了！"
汇报会在技术科办公室开的。
马科长捏着实验报告的手首抖，蓝墨水在"热效率提升12%"那行字上晕开个墨点。"好！"他一拍桌子，搪瓷缸里的茶溅出来，"我这就找赵厂长批专项，把仓库里那三台旧492全拨给你们——"
"等等。"陈默突然插话，他翻到报告最后一页，"但高压缩比需要高标号汽油，咱们厂油库的70号油......"
"我跟市石油公司熟！"马科长己经站起来，中山装下摆沾着粉笔灰，"明儿我就去跑，要是他们说没有——"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就说这是给'星火'轿车用的，看他们敢不敢卡脖子。"
散会时，夕阳把窗玻璃染成橘红色。
林宇抱着实验记录往车间走，路过走廊时听见拐角有人说话。
"就凭几个工人捣鼓旧机子？"是老李的声音，带着股子酸，"等他们把发动机改出花来，国外都出电喷车了。"
陈默的脚步顿了顿。
林宇却笑了，把记录往怀里拢了拢——老李的声音像根针，却扎不破他心里的热乎气。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活塞环的材质能不能扛住更高的压力？
高压缩比带来的爆震怎么解决？
老刘昨天还摸着缸体说"要是能弄点含钼的合金环就好了"......
车间的灯己经亮了。
林宇远远看见小张蹲在门口，正用钢丝球擦那台改过的发动机，金属反光里，他好像又听见系统的提示在耳边轻响，这次的字比以往更清晰："优化活塞环材质，当前进度：12%。"
风从厂外的杨树梢吹进来，带着点春寒，却吹不冷车间里那团越烧越旺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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