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寒气往领口钻,林宇碾灭烟蒂的手指冻得发僵。"大生产"牌特有的旱烟味还在鼻腔里打转——这是老李头的习惯,他总说抽带过滤嘴的洋烟"丢工人阶级的脸",可此刻这股熟悉的焦苦味,比冰碴子还扎人。
"哥?"小张缩着脖子凑过来,工装帽子压得低低的,只露出一双还带着昨夜兴奋的眼睛,"刚才那周干事...会不会蹲守?"
林宇没答话,目光扫过三车间后墙。
墙角雪地上有两行重叠的脚印,一行是他们刚踩的,另一行更深,鞋印边缘结着薄冰——是更早时留下的。
他蹲下身,指尖轻轻划过冰面,冰下嵌着半枚鞋钉印,和保卫科周干事皮靴上的铁掌纹路一模一样。
陈默的手搭在他肩上,带着体温的掌心隔着粗布工装传来:"老李头能忍到现在才动手,说明他也没抓着实锤。"这位技术科骨干的眼镜片上还凝着白雾,说话时呵出的白气里带着股淡淡的咖啡味——定是天没亮就去职工食堂偷煮了半杯,"但昨夜车架成型,动静太大。"
老刘佝偻着背走过来,他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下摆沾着老鼠洞的土,却把领口扣得严严实实:"我年轻时搞试制,上边也派过人盯着。"老工程师的喉结动了动,声音像砂纸磨铁片,"他们要抓的是'私自搞轿车'的把柄,不是要人命。"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掀开露出两个烤得金黄的玉米面饼,"先垫垫肚子,活人斗不过饿肚子。"
小张眼睛亮了,刚要伸手又缩回去:"刘师傅,您...您昨儿半夜没吃饭?"
"我闺女昨儿送的,热乎着呢。"老刘把饼塞进林宇手里,自己却摸出个冷馒头啃起来,"林小子,你得改改章程。"他嚼着馒头,目光扫过三车间的窗户,"白天他们盯着车间门,夜里盯着后墙。
咱们要是还走老鼠洞,明儿耗子洞就得堵上。"
林宇咬了口饼,玉米香混着焦糊味在嘴里散开——老刘的闺女总把饼烤糊,原身记忆里这味儿总跟着老工程师的工具箱。
他突然想起系统昨夜的提示:"当路径被封锁时,最危险的路线可能藏着最安全的缺口。"
"陈默,"他把半块饼塞给小张,"你白天去机修组借台旧台钻,就说要修钳工台。"又转向老刘,"您去仓库领十根三角铁,就说给后勤打货架。"最后看向小张,"你盯着李二壮,他要是去厕所,就跟进去听墙根。"
小张的腮帮子鼓得像仓鼠,猛点头时饼渣子掉在胸口:"哥放心!
上回他跟王会计说私房钱藏煤堆里,我都听见了!"
陈默推了推眼镜:"那晚上..."
"走正门。"林宇用鞋尖碾了碾地上的脚印,"周干事盯着后墙,保卫科的人总觉得咱们得摸黑钻洞。
可白天车间人来人往,咱们把材料混在工具箱里带进去,晚上锁门时留道缝——"他指了指车间东侧的通风窗,"从钳工台底下爬进去,那底下有个检修口,十年前我和陈默抓蛐蛐钻过。"
老刘突然笑了,缺了颗门牙的嘴漏着风:"好小子,我当年藏图纸的地儿,倒让你们翻出来了。"他拍了拍林宇的后背,"我去后勤科找老吴头,他管钥匙串,晚上能把三车间的锁换成坏的——锁舌卡不紧,一推就开。"
早班的哨声又响了,比刚才更急。
林宇看着工人们陆陆续续往车间走,李二壮晃着钥匙串从门岗过来,皮夹克敞着怀,露出里面印着"先进生产者"的红背心——这是他上个月抢了学徒工的革新奖得的。
"装得像点。"林宇扯了扯陈默的工装,又帮小张拍掉胸口的饼渣,"小张跟我去领材料,陈默去机修组,老刘...您去仓库,顺便把李二壮的煤堆位置指给我。"
老刘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笑得弯了腰:"好!
那小子上个月还说我老眼昏花,明儿我就说看见煤堆里有老鼠——让他挖自己的私房钱去!"
白天的车间像口煮沸的锅。
林宇和小张推着平板车往仓库走,李二壮正靠在门岗的火炉边烤手,见着他们就扯嗓子喊:"林大匠,又去领好材料?
可别再把六角螺栓当废铁卖了啊!"
林宇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平板车碾过结冰的地面,发出"咯吱"声。
他能感觉到李二壮的目光像根针,扎在后颈上——首到转过仓库拐角,那股灼热才消失。
"哥,他刚才看咱们的眼神..."小张压低声音。
"他盼着咱们出错呢。"林宇掀开平板车上的苫布,底下码着十根三角铁,"但他越急,说明老李头越没底。"他摸出兜里的火花塞,金属外壳还带着体温,"等晚上,咱们把这火花塞装到测试发动机上,要是能多跑五分钟——"
"就能证明咱们的点火系统比进口件强!"小张眼睛发亮,伸手要摸火花塞,被林宇轻轻打掉。
"手凉。"林宇把火花塞揣回兜里,"等晚上,你亲手装。"
日头落得快,才五点半,车间外的路灯就亮了。
林宇蹲在钳工台底下,膝盖压着块生锈的铁皮,疼得首抽气。
陈默在通风窗外轻声敲了三下,是他们约好的暗号。
他屏住呼吸,听见头顶传来锁头转动的声音——老刘果然换了坏锁,锁舌"咔嗒"一声没扣紧。
"进来。"他压低声音,伸手把陈默拉进来。
技术科骨干怀里抱着个油布包,打开是台旧台钻,"机修组老张头问我修钳工台要台钻干嘛,我说要扩螺丝孔。"
"好。"林宇摸黑把三角铁搬出来,"小张呢?"
"在后院帮老刘引开李二壮。"陈默点亮手电筒,用红布包着,光线暗得像萤火虫,"他说李二壮的煤堆在第三号煤棚,老刘正跟保卫科老吴头说'煤堆里有动静'。"
车间里响起脚步声,是小张的口哨声——《红梅赞》的调子走了八丈远,林宇差点笑出声。
等脚步声远去,他打亮手电,光束扫过"硬骨"车架,苫布下的轮廓在红光里像头蛰伏的兽。
"开始吧。"他搓了搓手,哈出的白气在光束里飘,"先装点火系统。"
三个小时后,发动机的轰鸣打破了夜的寂静。
林宇捂着耳朵退后半步,看着转速表指针缓缓爬上三千转——比上次测试多了八百转。
陈默的眼镜片上蒙了层雾,他扯下袖子擦了擦,声音里带着颤:"油耗降低了2%,扭矩提升了5%。"
老刘摸着发动机缸体,手指在散热片上轻轻敲:"这声音...像小老虎打哈欠。"他突然顿住,竖起耳朵,"等等——"
远处传来铁门撞击声,是保卫科的巡逻车。
林宇的心跳陡然加快,他一把关掉发动机,车间重新陷入黑暗。
陈默拽着他往钳工台底下躲,小张从通风窗翻进来,压着嗓子:"周干事带着人往这边来了!"
"工具!"林宇突然想起火花塞还插在发动机上,扑过去要拔,被老刘一把拉住:"别慌,藏进三角铁的空心里。"老工程师手忙脚乱地把火花塞塞进三角铁,又用破布堵上,"他们要是翻,就说打货架用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手电筒光透过窗户照进来。
林宇蹲在钳工台底下,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呼吸。
周干事的皮靴声停在门口,锁头"咔嗒"一声被拧开——坏锁的锁舌这次却扣紧了?
"妈的,这锁不是坏了吗?"周干事骂了句,"踹开!"
"等等。"李二壮的声音突然响起,"车间里有股子机油味,昨儿林宇他们领了三角铁...哎,这堆三角铁怎么湿的?"
林宇的后背沁出冷汗——三角铁刚被他们摸过,金属遇冷会凝水。
他摸到陈默的手,两人的掌心都黏着汗。
"湿的怎么了?"周干事不耐烦,"赶紧搜!"
"等等!"李二壮的声音突然拔高,"这三角铁...空心的!"
林宇的喉咙发紧,听见三角铁被撬动的声音。
老刘在墙角轻轻咳嗽了一声,是他们约好的"冷静"暗号。
他深吸一口气,指甲掐进掌心——只要火花塞没被找到,他们就还有机会。
"操,里头塞的破布。"李二壮的声音带着失望,"周哥,要不咱们去后墙看看?
昨儿那老鼠洞..."
脚步声渐远,林宇扶着钳工台站起来,后背的工装己经被冷汗浸透。
陈默摸出怀表看了眼:"两点十分,比上次快了半小时。"
"他们开始怀疑三角铁了。"林宇盯着被翻乱的苫布,车架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老李头...比咱们想的更沉得住气。"
老刘突然指向窗外,月光下,墙根有个红点忽明忽暗——又是"大生产"牌的烟蒂,还没熄灭。
林宇的手指慢慢蜷起。
他知道,从今晚开始,这场较量,要真正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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